京华旧梦_京华旧梦01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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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华旧梦01 (第1/2页)

    民国二十三年的那个冬天,外国富克兰林什么人就任了美国总统,像以前皇帝上位似的,大赦天下,一派祥和景象。

    然而国内国共关系紧张,一个不留神儿就要打起来,国民党人多势众,按理说不输,可偏偏共党得人心,热爱打游击战,拉锯战扯到了现在也并没有什么结果。

    虽说内讧还没起来,但日本人的炮响却要打进来了,稍往外一点的地方,哪里都是炮火连天,炸弹纷飞,一不留神儿,就要跟着这炸弹的声音见阎王。

    那白色大鸟避着国共两党在上面“呜呜”地叫,一声也不变,大家听不出所以然来,先开始还没当回事,可到后来,人们一听,就变了脸色,晓得这炸弹是要人命的,得赶紧躲起来才成。

    这个冬天,没能让孟春来学会什么,倒叫他一听这呜呜声便害怕起来,也把那共党的游击战似的本领学了十成十,不至于死在炸弹下,还活到了现在。

    他原本四处躲藏,没个定数,前方无数条路,他也不知道往哪儿走,就这样走走停停,离了战火纷飞的南京几百里远,兜兜转转,又来了生他养他的那个地儿。

    不是什么好地方,正是那旧上海的舞女艳星齐聚,吹拉弹唱听小曲的百乐门。

    说她好,她却唱了曲给外国人听,说她不好,可哪怕外面哀鸿遍野,这里面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还是那样的跳,那样的唱,那样的……被人拾起抬走。

    孟春来躲在百乐门的柱子旁,听见里头唱“夜上海,夜上海”的歌,抬眼去瞧那灯,这儿到底是好得很,灯红酒绿的,映在人的眼睛里,比那月亮都亮上几分。

    可惜月亮那样漂亮,那样清亮,却照不亮一个十几岁孩子前方的路,照不着未来。

    他蜷缩在黑暗的墙角里,听着那一声声“夜上海”的凄苦诉说,仿佛自己也能是那些衣香鬓影的少爷看客似的。

    不好听,一点也不如陈清华唱得好听,这个女人都跑了调,还不如他和他娘学得那两嗓子音调,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爱听,他们的钱都是刮风来的吧。

    孟春来想,不切实际地想,要是有一天真能刮风来钱就好了,活不下去的人就能活下去了,可他毕竟已经十几岁了,只是想想,就觉着自己乃是异想天开,便忍不住笑了笑,不知讽刺谁似的。

    这个地方,他眼睛里看见林林总总的灯,曾是他和他娘的容身之所,如今天大地大,他娘的骨灰早不知道随风散在哪儿,留下他一个孽种,竟然还活着。

    这世间万般因果,真是叫人猜不透。

    他想着想着,还是想起来陈清华,想起来她梳妆盒里的香粉味道,想起来她梳妆时那把细巧的红木梳子,想起来她擦着嘴唇时的红艳,漂亮是漂亮,像鬼一样。

    她那时候明明已经瘦的皮包骨了,不成样子,却还要登台唱那“夜上海”,上海的夜景的确是漂亮,如果不是冬天,如果没下雪,他可以夸得再实诚些。

    他不懂,那夜上海到底有什么好唱,翻来覆去,不过是那两个词,总叫陈清华唱,也不觉得腻,他听了许久都腻得很,可那看客,一个比一个痴迷,不知年月。

    后来他仿佛又懂了,他们听得不是夜上海,听得是那上海旧日的风华绝代与吟唱,但那些时光,从变成外国人租界的时候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外国人听不懂她唱什么,可是上海人吴侬软语都爱唱,就以为是一首好曲,可惜他们到底不明白夜上海漂亮在哪儿,也不清楚“夜上海”盼的是个什么愿景。

    他们就像那醉生梦死的看客一样,人们都爱听,他们便也听,到底是不清不楚,浑浑噩噩。

    就像陈清华给他起得名字,春来,春来,春天来了就好了,在上海人眼里,夜上海,就等同于那春天来了,短暂给过他们希望,在陈清华眼里,春天来了那个人就要接她走,可惜陈清华是个贱命,等不着人来接她,自个儿便赴了黄泉路。

    再后来,他想起来,他听陈清华说得最多的字不是卖笑吟唱,竟是“骨气”二字,他那时候还小得很,哪晓得什么骨气不骨气、跪与不跪的道理,只知道有钱就行,有命活下去就行。

    所以他怎么也不明白,日本人要她再唱一句“夜上海”,她为什么不愿意唱,她不唱,那般多的舞女,也总有人唱。

    她不唱,钱就给别人挣了去,她说得这骨气,骨气,又究竟是为了个什么呢。

    那天晚上的情景,孟春来这辈子都不会忘,他倒还记得,陈清华像从前一样在梳妆台前画嘴唇,红艳艳的,每次回来,总要掉一半的颜色,他看着,只问她,今天晚上能挣多少钱。

    陈清华那双眼睛一掀他,连语气都没变,只回答,不知道,孟春来便哼一声,也不愿意理她了,陈清华便又说,你这个贱东西,生下来就是来讨我的债的。

    孟春来不在意,反正孽种孽种的被叫习惯了,这点羞辱又算得什么呢,他眼斜一下,你不是说那个人来接你吗?在哪儿?

    陈清华化完了妆,正往外面走,她身段窈窕纤细,虽然瘦的狠了些,却还是风韵犹存,旗袍往身上一穿,是个十足十勾引人的艳星美人。

    她抽着烟,妆面完好,一伸手拉门,回答了一句不知道,又嘱咐他说,别出门,让我知道了小心打断你的腿,扒你的皮。

    孟春来撇撇嘴,不在意的一扭头,但他庆幸的是,那晚上他还是不听话地跑出去了,否则,他连他娘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陈清华怎么死的呢,能怎么死?她死在她不愿意折腰的骨气,不愿意卖笑吟唱的孤傲,死在日本人毫无犹豫举起的枪下。

    枪声响起的一瞬间,孟春来正好转过了拐角,入目所及乃是一片猩红,鲜血把舞台染成了红色,刺目的红,他看见他娘的嘴型,告诉他说,走,走得远远的。

    那天晚上那舞台上琉璃的光,落在他眼里,就像凭空起了一场漫天大火似的,将他烧的面目全非,陈清华虽然是个舞女,却也是他娘,他从此后,只剩下自己了。

    那血落下来,红的刺眼,那些人个个都像是柱子似的,怔在那里,可孟春来不能愣着,他只能看一眼陈清华的尸体,转身跑了,没要人发现。

    于是到最后,他也没能从荒郊野岭找回陈清华的骨灰,陈清华没见着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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