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后室（三） (第2/2页)

山计划还在谈，无休无止地谈。蒋老板捏了捏眉心，好歹是有好消息来的。

    六个小时后，周海壹主动牵着席箐的手，毕竟两个人要一起出去。他们选定了初来筒子楼的地点打开通道，那里恰好是与佛堂的计算距离最近之处。他们下楼，就好像要离家那样，周海壹在这期间没有收到任何后室的回应，但也没见过窗外的眩光了，他暂时认为，后室可能消停了。

    “B面打开通道之后，下一步就是立刻吞噬你，你可能会短暂地失去意识。”周海壹攥了攥席箐的手，“出去之后见。”

    可席箐却越来越有不祥的预感。

    周海壹没有怎么跟他提过天敌的事。就算席箐主动提了，周海壹也只是打个哈哈就绕过：“说不定是被后室困住了呢？就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可能提前一步嘛。”

    席箐反复确认着自己计算出的坐标，平日考试从来不算第二遍的他，验算超过了五十次。周海壹说了，他不可能那么精确的，但席箐还是算，还是照样教，想尽办法。周海壹让席箐不要再犯他的焦虑症了，席箐这回终于斩钉截铁说，这不是焦虑症，这好像是席箐的天性在向他敲警钟。

    周海壹调笑他，怎么你也有天性了？你不是人类吗？

    席箐则认为，在周海壹曾经影响了席箐的大脑功能，而后席箐又接受了钟山计划的干预之后，他已经不算是纯粹的人类了。就像钟山计划说的，席箐算是半个空间生物。席箐这时候才体会到，什么叫“半个”——那种不属于人类的预感。

    “如果中途有变，让B面放我出来。”席箐说，“你不要一个人面对。”

    周海壹点头。

    他们一齐倒计时。总共有十分钟的时间，周海壹打开通道只要几秒，尽可能长地维持通道，然后逃离。这就是周海壹说的“策略”。

    五分钟，三分钟，一分钟。

    五十秒，三十秒，十秒。

    周海壹紧紧攥着席箐的手，热烫的仿佛不是手汗而是掌心在流血，倒数，心跳加速，耳鸣。从一到零的那一瞬间，B面瞬间幻化而出，像一把漆黑的巨剑，劈天盖地地斩出了一道沉黑的巨道，像突然离开地球而进入寰宇，进入真空，没有任何光与虹，只是死寂的黑。

    那之后，B面悍然转身，席箐仰面，那一层层幕布样的头面张开又往下，像为死去的人笼上黑纱，又像合上棺盖后的永夜。席箐失去意识。

    席箐以为他会失去意识。

    席箐当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失败的可能性在席箐心中永远存在，但他没想到那么快。

    席箐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处于极限的下落状态，失重的感觉几乎令人呕吐，无法思考，在一片漆黑中，席箐只能感觉到他在下坠，没完没了地下坠——他们牵起的手已经分开了。周海壹呢？周海壹呢？

    他呼喊出声，可仿佛真在真空中似的，声音无法传达，宇宙不说话，难道后室也静悄悄？席箐努力在空中旋身，他能看见垂直的底部有光亮，不论那是那儿，粉身碎骨是大概率的了。

    忽然，席箐的怀里撞进了什么东西。

    他毫不犹豫地双手拥住，但那东西不大，肯定不是人类，不是周海壹。席箐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靠摸的。顺滑的毛绒的质感，像狗一样。继而席箐感觉从灵魂层面听到了仿佛动物的呜鸣，那是一种从心底泛起的共振。席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快意识到，他怀里的是B面。

    为什么是B面？那周海壹呢？

    席箐问不出来，B面也给不了他答案。但席箐能感觉到B面的虚弱，甚至虚弱至死。他感觉怀里的B面很轻很轻，轻到仿佛快要消失了，持续地减重。

    席箐单手搂住B面，毫不犹豫从背包的一侧解下了匕首，然后用力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B面！寄生我！”

    席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自然地喊出这句话，也觉得根本不会有人或者东西能听见了，但他就是知道，现在该这么做。B面的重量彻底消失，而那道活伤重现于席箐的手臂，蠕动着，席箐能感觉到体内像虫又像雾瘴一样的东西，顺着血管壁附身进来，可席箐没有恐惧，席箐反而感受到了他的恐惧。

    周海壹，也在这里。

    仿佛是声音还是文字从疼痛中生发。席箐没有任何恍惚地追问下去：他在哪里？

    他也在，下坠。

    他做了诱饵。

    都吞掉了。不能吞。但还是吞掉了。

    令人绝望的黑暗中，正在消化这些零散文字的席箐，忽然感觉右手触上了冰凉的东西。席箐没有放过，反手抓住，那是周海壹的手腕。周海壹像尸体一样凉，像尸体一样沉。席箐调整姿势，将周海壹搂进怀中，他们就算摔死也要在一起。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周海壹的脸贴在席箐的颈上，两个人胸膛贴着胸膛，可只有一个人的心跳。席箐眼看着下坠尽头的光点愈来愈大，这就是他们的终点吗？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随着那光点的扩大，视野逐渐清晰。他们甚至没有回到所想的现实世界——他们就算是摔死，也不是在熟悉的人类世界。光点的底部是筒子楼，那水晶球一样虚假的旧世界。

    不会，周海壹没有死。

    B面和A面是一体的。如果B面还幸存，那A面，也就是周海壹，他还有生命体征。

    席箐在这一失败的时刻依旧保持清醒。没关系的，只要我们在一起，怎样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