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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2/2页)
看了多久、看了哪些东西。 维斯那一刻是那样痛恨自己这份追踪的本领。 温特会怎么想?大概是觉得恶心吧。 他也没有资格要求温特体谅他爱而不得的心情。毕竟被不爱的人纠缠和跟踪,确实是件令人恶心的事情。 眼前的碗被端走,维斯微微闭眼等着温特的裁决。 温特或许会像从前那样,把汤倒在地上,讽刺他不要浪费;或许会淋在他的头上,怒骂几句,甚至将那瓷实的小碗也砸向他的脑袋;又或许一个不留情面的巴掌…… 那些折磨总是层出不穷,维斯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意外,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现在的情况。 取代疼痛落下的是轻柔的抚摸,温特只是揉了揉维斯的鬓角,然后轻叹着说道:“饿了就告诉我。不饿就先把药吃了吧。” 维斯惊讶的眼神从眼角泄露出来,一点点挪到温特身上——那已经是一道端着剩下的饭菜碗盘走向厨房的背影。 这情景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维斯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温特之所以会下厨,是因为从小照顾着生病的母亲。 维斯得知后曾经找医生去看过。 然后他见到了温特那个酗酒而粗鲁的父亲。 他有着和温特一样深邃的瞳孔,很好看。但岁月将他的气质雕刻得零零碎碎,使得他浑身只剩下邋遢和落魄。 那天他架着半跛的腿坐在门口,远远看到维斯时,先是凶险而阴鸷地注视了两秒,随后便扯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将刚从嘴里剔出来的食物残渣随手抹在衣角的补丁上,像个乞丐般点头哈腰地凑到维斯身边:“尊贵的少爷,上帝保佑您,您愿意怜悯一个穷苦的伤残老兵吗?” 那时的维斯还不习惯这种场面。 他偶尔会跟着母亲去城郊布施,但从未近前去看过这些“穷苦人”。 这种肮脏的活计,通常由家中的仆人代劳,维斯只是远远地坐在软椅上看着,等待那些讨到好处的人们,一步一弯腰地念着他那显赫的姓氏,并且对其歌功颂德。 维斯曾以为那些人是真心感谢他,但那一天他才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这个满面沧桑的中年男人卑微地弯着腰,真诚地叫他少爷,又熟练地乞求他的施舍,但离得近了,维斯却能看到男人眼中全是算计、鄙夷和不甘。 当时的温特刚好从别处回来,没有穿那件学院里常穿的,撑门面的干净外套,而是套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罩衫,挽起的裤脚下是一双沾满了泥泞的布鞋。 这场景使得温特的脸通红,渗出了滴滴汗液,温特咬着牙,闭上眼,偏过头,什么都没说。 维斯很久以后才体会到温特当时的情绪,那是温特与生俱来的伤疤,永远也无法愈合,在这道伤疤的映衬下,维斯的善意反而成了施舍冷饭般的嘲讽。 在维斯表明来意后,那个中年男人似乎有些不忿,却不敢在维斯光鲜的银边袖口下显露出来,而是扯着嘴角嘟囔道:“爱丽丝这病,我也找人给她看过,很难治,况且我买不起药。” 维斯尴尬而礼貌地笑笑,表示先让医生看看再说。 男人撇撇嘴,搓着手犹犹豫豫地说道:“少爷,我早就听说了您的大名——您是学院里的第一名……当然,这是当然的……但温特原本也不差,如果不是您如此优秀,我们家或许还能靠温特的奖学金过活……我当然没有不满,我是说,您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品貌,为什么没有选择在海顿公学进修呢?” 见男人又凑上前来,维斯下意识地向旁边挪了两步。 维斯不是很反感酒气,上流社会的某些舞会同样疯狂,甚至还会出现一些让人产生幻觉的药品。那种糜烂的氛围,维斯已经能够从容应对了。 但这个男人的味道实在太过难闻——这是维斯没有说出,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躲开的那一刻,维斯刻意地不去看那男人脸上闪过的凶光,而是不自在地回道:“是国王的命令……勋爵的适龄婚生子都要到军校进修两年。” “哦!”男人一下子来了精神似的,感叹着说道:“英明而仁慈的国王陛下——看来他时刻牵挂着我们这些可怜的小兵。说真的,虽然我因伤退伍了,但我一直很关心王国的局势,利亚人又蠢蠢欲动了,南波利那群野佬也想分一杯羹,再加上革命党的叛乱……” “韦伯先生。”维斯忍不住打断了男人夸耀般的话语:“请不要议论这些。” 男人住了嘴,但身上那股狂躁的气息却更加强烈,维斯简直难以想象温特是如何与这个男人一起生活的。 男人脸上的情绪渐渐有些挂不住了,不情愿地说出了本意:“如果您真的念着和温特的情谊,哪怕漏一指甲盖儿的钱给我们呢?” 维斯抿着唇,多看了男人两眼——必须承认,温特的很多特质,都与这个男人如出一辙,似乎透过这个男人,他就能看到未来的温特。 但他不是很想看到那一天。 他能忍受温特的一切粗鲁和蛮横,但不想温特被岁月磋磨成这样——这种只能用愤怒和逃避,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和悲苦的人。 后来温特的母亲还是病逝了,D级贫民区里的每一块霉点都使得那个枯槁的女人再也无力生存。 而温特没再回过那个家。 1 他的父亲一样倔强,没有任何纠缠,依旧独自生活在那个脏乱的小屋里。 维斯知道温特偶尔会想起那个男人,他后来也去看过老韦伯。 那个头发花白的、糟糕的老汉凝视他半晌,然后像温特一样咧着嘴,没心没肺地笑,说道:“这位小先生——或许我该叫您霍夫曼老爷了。您俨然成了您父亲的样子。” 维斯没说什么,只是留下些钱就要走。 “我的儿子怎么样?他成了英雄了,披了层光鲜亮丽的皮——但他内里还是活成了我的样子,对吗?” 维斯停住了脚步,盯着老人看了半晌,用眼神回答了老人的问题。 老人又一笑,猛地起身拉住了维斯的衣领。 维斯一个没留意,便被老人看到了身上的伤,老人看上去有些得意,但笑容却变得苦涩:“是的,他和我一模一样,但愿他在临死前也能像我一样忏悔。” “如果再活一次,我只想好好对待爱丽丝。”老人声音极低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开始像疯子般跪在地上胡乱祈祷:“同样祝福你,被我那和我一样糟糕的儿子辜负的小先生。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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