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第1/2页)

    原来是我的视网膜脱落了。

    医生说我早该来看眼睛了，在我最开始看见小黑点的时候。

    在我叔神秘地不再出现在病房之前，他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给我做病号餐，提着饭盒拉起我的帘子，在我耳边说，“柳浩连，吃饭了。”

    除此之外，他一言不发。

    我在清蒸小黄鱼里吃出老酒的酸味，哪怕他什么也不说，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也能感受到他深深的愧疚。

    我从没怨恨过你，其实我从没怨恨过任何一个人。因为怨恨是没有意义的，它不是起死回生的灵药。

    但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自八月那个漫长的黑夜。

    我叔坐在我的床边，我借机在被子下拉住他的手。

    他下意识地想躲开，可终究没有动作，只是在我的手掌下不安地活动手指。

    冬天冷，我很喜欢把手塞进我叔的口袋里，那里总是温暖干燥。

    医生说我痊愈后视力也很难回到之前了，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以前也看不清。

    我叔听闻伤心了好一会，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心湿漉漉的，冰凉凉的，我想捂暖他的手指，又怕把他捂化了。

    我难道真会变成个瞎子么？我高一闲着没事干，在网上学了一个暑假盲文，也许我未卜先知，在提前习惯瞎了的生活。

    我闭门造城两个月，只学会如何写我和我叔的名字，用在学校里打工的钱买了两条皮带，拿烧红的回形针在两条皮带上各自钻上我们俩的姓名。

    刻着我名字的皮带送给了我叔，我叔立马系到腰上，逢人就说这是我大侄子送我的腰带。

    有人问，你这腰带上怎么这么多奇怪的孔呢？

    我解释给我叔听，这是这个牌子的特点，LOGO知道么？

    你看我的这条也有，我展示给我叔看。

    我叔毫不知情地使用着这条腰带，每天早上都抚摸过那串神秘的咒语，那是我柳浩连的名字。

    “叔，我会不会再也看不见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叔在给我削一种水果。

    我故作脆弱的发言马上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往我嘴里塞了块东西，哦，原来他削的是梨。

    “怎么会呢？”他终于说了这一天的第二句话。

    “我可以摸一下你么？”我得寸进尺，我听见他咬牙切齿地cao了一声，然后刷地拉上帘子。

    他牵着我的手，放在他不再年轻的脸上。我缓慢地触碰着他的五官，他浓密的毛茸茸的眉毛，他的睫毛扇动起来挠我的手心，他高挺的鼻子，摸上去像一座和缓的山丘。下巴冒出的胡渣，小仙人掌一样扎人，还有他柔软的嘴唇。

    “我可以亲你一下么？”我话音刚落，就感觉床垫弹了起来，他起身了。

    “神经病。”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他只能压低嗓音骂我。

    我是个多可悲的人啊，所有的不幸和病痛都能当作祈求你爱的砝码。

    我叔说他要回去上班了，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侧躺在床上，把手心贴上我的嘴唇。

    这天之后我叔就没来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再见呢。

    小学男生出院了，他临走前跟我握了握手，我意外发现他的手很干瘦，“你不是小胖子啊？”

    “你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是瘦是胖啊？”小学男生奇怪道。

    也是，我于医院静养的这段日子，旁人的长相全由我脑中捏造，有时候捏造过火了，就尴尬了。

    我躲在消毒水味的被子里，想要捏造一个全新的我叔。首先我想给他改名，但是我想不出比柳珂更好听的名字了，再来就是要更换他的身份，可如果他不是我叔，我又得以什么身份与他相识呢？

    他大我足足十六岁，在柳湾工业区开了一家模具厂。我背着书包误入他的领地，结巴着说，柳珂，你好，我想认识你。

    他踩灭脚下的烟头，不屑地说，“小孩，你谁？”

    年龄差不利于恋爱，那让他年纪变小，跟我一样大，可以吧？

    十七岁的柳珂坐在我的前面，用指节敲响我的桌面，“柳浩连，我昨天跟女朋友出去玩了，作业借我抄。”

    我掏出语数英，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献给他，“我可以替你写所有作业，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回过头，玩世不恭地咧嘴一笑，“什么条件？”

    “做我男朋友。”

    他回答了我一个结实的拳头，我跌下椅子，摔向地面。

    脸接触到地的瞬间，我只感觉到柔软黏腻的触感，不是水泥地，倒像是医院里会鼓包的地板革。

    那我到底要怎么做才有资格爱你呢？

    迷迷糊糊间听见他们说，二十三号床的病人摔下床了。

    我漫步在出租屋楼下，瞧见我爸推着车从巷子里出来。

    爸爸，你干嘛去？

    我永远只有二十九岁的爸爸拧着眉头，我去上班呀。

    原来我爸长得跟我这么像，诶不对，应该是我和我爸长得这么相像，白皙的脸上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忧郁，好像这日子过得很难过很难过似的。

    爸爸，我好想你。

    我爸捏捏我的脸颊，小孩子家家的这么愁眉苦脸，爸爸走啦。

    华江回来的那一天之后，我无时无刻在想，如果当初去值夜班的人不是我爸而是我叔，一切又会怎么样呢？也许我和我爸会每年给我叔扫墓，做一对最最普通的父子，我会变成一个偏科严重的高中生，除了学习就是偷偷早恋，和某个带着甜味的女生。我叔会褪色成一张单色的相片，在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道别的时刻。

    又如果说那天我突然生病，我爸和我叔只能双双翘班带我去工厂医务室看病，等到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