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r12 (第1/1页)

    平洲港的工业开发区里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厂子，徐桥川去的那个五金模具厂也在这里。前几年经济势头好，生意景气，信安五金扩建后厂房面积近有35000平方米，在这片的机械制造业里也算有名有姓。

    陈宗虔去年因为业务相关经常往这边跑，对地方不陌生，跟着导航很快找到了地方。

    “到了。”徐桥川隔着暗色的玻璃看到厂标，车子也渐渐慢了下来。他把视线的焦点从远处移回来，看到玻璃上反照出的自己。脸色很冷淡，徐桥川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常常有这样的冷脸。

    可笑起来很累，说话也很累。

    那声“谢谢”很僵硬，徐桥川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明明占得许多便宜了还要在这假装客气，但他实在不知道要和陈宗虔说些什么。

    “没事。”陈宗虔开车很稳，余光瞟了眼了后视镜，见徐桥川垂着脑袋有些闷闷不乐。人们总说三年一代沟，他的年纪比徐桥川大了不少，隔了都不止一个代沟。他心思敏感，心里在想什么陈宗虔不是全都能猜到。

    他在徐桥川这个年纪时过得顺遂，没有经历过变故和意外，不用发愁，不用忧心各种。境遇不同，陈宗虔无法设身处地共情，唯有心里沉甸甸地压住一块。

    穿过一片郁郁葱葱就是信安五金的大门，闲人进去需要报备，陈宗虔觉得麻烦，索性将车泊在附近水塔边的空地。徐桥川拎着一只背包下车，他往返家中只带了这点东西。他安静在一边等自己，陈宗虔出来看他就是这副模样，很乖巧，根本还是个学生。

    两片唇微动，陈宗虔知道自己马上又会获得一声“谢谢”，遂率先开口说：“走吧，我送你进去。”

    徐桥川很意外地没有客气，和他沿着树荫走，因为也不急着往工厂里去，所以两人都走得很缓慢。陈宗虔问：“你工作多久了？”

    “没有很久，在厂里干了两周。”徐桥川如实回答，“又请了半个月假。”

    请假会影响绩效，徐桥川几乎白干两周，他又是新过来的学徒。陈宗虔想得比较多，回去后境遇应该不会很好。

    “主管说没事的，顶多是这个月工资少点，转正以后钱就多了。”徐桥川看着自己的影子和陈宗虔的影子像融在了一块儿。

    厂牌刷开门口的闸机，七八月学生工最多，保安也当徐桥川是学生工。看他拦着机子没动，又带了另一个人进来。那个人穿得光鲜，完全不像工人。保安坐直身体，冲徐桥川喊了一声。

    “是我哥，来看我的。”徐桥川看了眼陈宗虔，然后说道。

    他们长得果然相似，保安把闸机放下去，将这两人催促进去了。

    路上陈宗虔主动引起话头，问他厂里怎么样。

    “有栋楼底下的两层是体育馆，三楼能看书……有两个篮球场，可以打球。”这些一半是在学校招聘会的人说的，另一半是听工友闲聊听到的。徐桥川凭记忆描述，他在这待得不久，只记得去宿舍，去食堂，去车间的路，没办法带陈宗虔见识，介绍得十分模糊。

    他平日就不太上心身边的一切，对未来要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他竟堪称无知，徐桥川不免生起窘迫。

    陈宗虔笑了笑，也不折磨他了，温和地说：“好吧，现在离晚饭的时间还早，先去宿舍把东西放了。”

    徐桥川连连点头。他的宿舍也不远，过了食堂就是，对面一层铁栅栏隔住工作厂区。机器轰鸣不休，机油的刺激味道也很明显。陈宗虔适应了一会，只感到太阳xue突突的，让他心里发闷发慌。

    “有夜班吗？”

    “嗯，两班倒，一周一换班。”徐桥川轮过一次，下班累极了倒头就能睡，醒来日子照旧过。

    他住的那栋宿舍楼是去年新起的，窗子明亮，墙壁雪白，条件还算可以。陈宗虔跟着走到五楼半，前面的人就停了，他住在楼道辟出来小房间里。

    这个小房间里摆了两张床，按理说能睡四个人，只是地方实在太小，挤两个人进去都有些活动不开。所以上架用来放东西，下架用来睡人。徐桥川的另一个舍友在上班，不在宿舍里，陈宗虔不敢想他回来以后这里究竟有多拥挤。

    “没有其他房间吗，这里也太小了。”陈宗虔站在门口没进去，看他收拾东西的动作很快。

    徐桥川把衣服拣好，他东西少，室友的东西也很少，他觉得一切都挺好的：“有啊，但这里人少。”

    “室友还好吧？”希望不是像学校里的那样。

    徐桥川把一切都收拾妥当：“挺好的，他学计算机的在打暑假工，下个月就去学校了，人很厉害。”

    “是大学生啊。”陈宗虔笑了笑，“年纪和你差不多，应该有话讲。”

    徐桥川“啊”了一声，回头见陈宗虔正摘下眼镜，镜片和金丝边映出的一点碎光划过鼻梁，又瞬间在脸颊消失。锁舌扣下，发出清脆的一声，那片刻他惊得将一切都忘了。

    “和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小孩。”眼镜塞到口袋里，陈宗虔揶揄他，很短促地笑了声。看他是副呆愣愣的面色，伸手在徐桥川肩上一拍，可算把人神魂拍了回来。

    该说什么？他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正踌躇时楼下传来脚步声，陈宗虔偏头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中年人拾级而上。那人看了陈宗虔一眼，看到身边的徐桥川后皱起眉头。

    徐桥川看清来人，立刻喊了声“师傅”。

    “家事忙完了？回来了也不说声。”周程有些意外，再看向和他长得有些相像，却气质衣着全然不同的陈宗虔，声音淡了下去。

    周程在车间里负责带一批学徒，把人教成熟练工之后就没什么事了，徐桥川请假很久，格外招他惦记，也不知道人还能不能做。

    “忙完了，明天就回去上班。”徐桥川接了句，周程没再多说什么，很快上楼去了。

    他们要下楼梯，陈宗虔走出去时忽然感受到一种视线，他忽然抬起头，从楼梯交错的缝隙里看见一抹深蓝色的影子滑出去。

    陈宗虔有些想不明白，虽然工作上周程要带他一段，但回到厂里这件事怎么还需要向“师傅”报备？心有疑惑，陈宗虔也没藏着，干脆开口问了。

    徐桥川也确实没有要给周程发消息的心思，他想了想说：“可能是我家里死了人，怕突然撞见我觉得晦气。”

    毕竟刚刚周程见到他确实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很快就走了。上班很忙，他的工作离不开机台，要装刀、上下工件，要送交物料也要帮机台添切削液和滑道油。徐桥川和人不热络，忙着这些，更顾不上和人交流，他对周程的印象不深。

    请假倒是先和周程说的，比他意料中要好说话，但除了这些也没有其他交流了。

    “怎么了？”不知道陈宗虔为什么忽然问起周程，徐桥川想了一遍，想不出什么特别。

    陈宗虔觉得那时投下来的视线令人不适，他抬头说：“没什么，走吧，我们去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