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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r07 (第1/1页)
茉莉花的馥郁芬芳让人感到舒畅,兴许是这个缘故,杜鸿微今天心情很好。晚饭和陈宗虔一起吃了,母子相聚,病房里也有一刻温馨。 电视没了声音,陈宗虔随手切出去,却见观看记录全是那档寻亲综艺。往下翻了一页还是,杜鸿微不知道看了多少期。 “怎么看这个了?”陈宗虔记得杜鸿微喜欢看电视剧或者纪录片。她一贯嫌弃综艺吵闹,不明白那些人聚在一个台子上唱什么戏。 寻亲节目最重煽情,杜鸿微浪漫感性,陈宗虔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医生说一定要保持心情舒畅。” 陈宗虔不想在她面前叹气,心里酸涩,但语气还算轻松。杜鸿微罹患骨恶性肿瘤,俗称骨癌,也是因为这个病,她还未退休就从教学岗位退下,从学校住到医院了。 病了将近两年,他们什么医院都跑过,什么医生都问过了。但命运没有怜惜她,到今天杜鸿微还在忍受无数疼痛,她的骨骼断裂变形,在这床被子下,被衣衫遮住的皮肤也渐渐开始溃烂。 这是病情发展到中期的征兆。 “感动又不是悲伤,我心情明明很好。”杜鸿微被陈宗虔看得发笑,她的孩子靠帮人打官司吃饭,嘴巴和脑子都灵活好使,敏锐捕捉到她话里的矛盾。 她脸上的笑容很浅,眉目间有哀愁挥之不去。杜鸿微下午哭过一场,见到陈宗虔之后才说开心。现在的杜鸿微不怎么想照镜子,也就很少知道他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在患病之前,总有人说杜鸿微一生命途顺遂,家庭幸福,工作顺利,没有哪一处不好。她也会想,自己的一生是否真如人们口中说的那样?不全是的,杜鸿微心里有无法填补的伤口,有至今难圆的缺憾。 “爸爸出国交流学习,他给我来电话说那边医院很好,想要带我过去。”杜鸿微和他提起刚刚的电话。 这件事陈宗虔也和父亲交流过,如果能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他当然是支持杜鸿微过去的。这件事很早就提过,但杜鸿微病情反复,这段时间又大小琐事不断,事情就一直耽搁下来。 “他和我说过,是您没有同意。”陈宗虔用湿巾替她擦干净手后,又开始为她修剪指甲。 陈宗虔成人成才,只差还没成家。他有稳定的工作,生计不愁,陈宗虔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陈教授不久前收到国外某大学的邮件,对方有意特聘他来任教,丈夫的事业生活也不需要她担心。再往上算,两家祖辈都已过世,她没有赡养老人的义务。 杜鸿微留在平洲港,绝不是因为挂念这些。 她床头的笔记本里记下了一串号码,是她看那档寻亲节目时,认真抄录下来的节目组的电话。 “做完化疗那天,我梦见弟弟了。”心中有思念,她看了好几天的寻亲节目。 那档节目里有许多人和自己一样蒙受不幸,亲人分离,数十年不能相见。但坚持不懈地搜寻能创造出奇迹,杜鸿微每每看到“希望之门”打开,都会热泪盈眶。 也忍不住想,锁在她面前的那扇门什么时候能打开? 她在讲台上给学生讲了十几年文学,讲古诗,讲那些词句里诸多的失意得意。杜鸿微喜欢饱蘸深情的字眼,为什么那句分别写得最动人?因为离人在期盼相见重逢那刻。 杜鸿微的指甲被妥帖修剪好,陈宗虔握住那只手,垂头将自己抵在杜鸿微掌心,他说:“对不起。” 如果当年没松开手,如果当年能一直看着小然,是不是今天就不会变成这样? “要这么说,我们每个人都有错。”杜鸿微从来没有怪过他,弟弟在他手里丢了,最难过的人一直是陈宗虔。“mama想等一等,如果等不到,你要一直记得找弟弟,把他带回家。” 杜鸿微有些疲倦,她该休息了,告别时想起小护士说最近会有台风。夏天都快过去了,平洲港竟还会吹来台风。天气不好,杜鸿微又多叮嘱了几句,话很温柔,陈宗虔从来不会不耐烦。 平洲港夜晚的天黑得不纯粹,城市的灯光照出去,天上大多数时候是种青黄泛红的颜色,月在污浊的天里。 大抵是台风将来,天上云层很厚,颜色显得比往常更加深重。风也很大,挟裹着沉闷的潮气和人照面。除了预警讯息上的数字,亲身的体会更让陈宗虔明白,不久之后将有一场强热带风暴。 每到这时,外出都变得不安全。律所要是加班,办公室里的各位会倾尽所学,争取那两天在家。 台风天,陈宗虔抱着电脑居家办公,落地窗的窗帘没有完全拉起,窗外是风雨飘摇的城市,窗内是他。 他虽在家,事情却一点不少。半天下来接了不少电话,以至于陈宗虔后来听到铃声就头疼。好在个人用的号码与工作用的并非一个,他抽掉一张电话卡,暂时切断了工作来电。 可没过多久,手机再次响起。这个号码不作办公用途,陈宗虔只给过熟人。眼下屏幕里却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不知是打错还是诈骗。 他没理会,响铃了一会,对面很快挂断了。陈宗虔又敲了半小时键盘,再次收到陌生来电。心中疑惑,陈宗虔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听了这个电话。 对面有下雨的环境音,似乎是打在铁皮上,声音很清脆。水声分明,对面的人却不开口说话。陈宗虔听了半晌,也分不出另一点微弱的声音,是风声还是人的呼吸。 他再询问了一句,对面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草草挂断了。 这是一通奇怪的电话,那句“对不起”压抑沉闷,声音萦绕耳边,陈宗虔没想起任何与之相关相熟的人。仿佛只是个恶作剧,他想不出结果,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很快被他揭过。 而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同样是大雨瓢泼。 风很大,即使撑了伞,雨也能从四面八方飘过来。徐桥川匆匆赶过来时淋了半身水,湿透的衣衫挂着身上,但只是这些不足以让他发冷发寒。 “是你mama吗?” 徐桥川惊醒回神,汗涔涔地看着对面的警察,他两唇嗫嚅,喉咙干涩,人在一瞬间失语,根本无法回答那个问题。 他定定地看着人,警察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徐桥川猛地点头。 卢小芸的身体被白布盖得严严实实,有人问他:“你要看一眼吗?” 生为人子,也该见最后一面才是。徐桥川的反应很迟钝,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衣帽厂的旧宿舍里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那里出来。 卢小芸的脸忽然在他脑海中模糊,徐桥川想不起她本来的面貌如何,但应该不是现在这样。 “她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这是旧楼,楼梯是坏的。” 徐桥川直直盯着血迹,从那几句话想出当时情况。他像有了通感,徐桥川感觉自己的脑袋遭受重击,人从楼上滚落,断裂的骨头扎进肺里。他共享了卢小芸的痛苦,却没和卢小芸一起死去。 满地血痕混乱,昭示曾有人在这苦苦挣扎过。那时没人发现她,卢小芸也没爬出去,她停在了这个狭小昏暗的楼梯间里。 楼上,也就是卢小芸失足落下的地方有部手机。徐桥川认得这物所属,也知道密码是自己的生日。 手机停在通讯页面上,最近通话在一个小时之前,卢小芸在生命最后和人打了十几分钟的电话。 徐桥川肺腑刺痛,呼吸剧烈又急促,他说:“那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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