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知是故人来（下） (第1/2页)

    十二月，夜寒，云遮月。

    无尽漆黑冷意倒映在将惜的眸底，恍然之间，似见一青衫男子提着红缨长枪，枪尖或挑或捺，竟彷佛长在他身上一般，倏然那人腰身一摆，回身一刺，枪法行云，月sE流水，好是潇洒。

    幻影散去，徒留一地清寂。将惜的眉眼之间没有丝毫动容，他心想：「想我狄氏满门忠烈，无论男nV坦荡磊落，铁骨铮铮，又有何用？」复想：「舅舅不明不白病故，阿娘也被b疯，留我一人，心b天高，身为下贱，又当如何？」

    小孩儿心底存的那一丝烂漫散去，眸中隐约透出三分狠辣，他心道：「世间之道为何？为权，为势。权势加身，就是那阉人乞丐都能受人尊崇，留名後世。我也不yu做那仗势欺人之辈，不过想替我狄氏一门翻案昭雪，能堂堂正正立於这世上罢了。」

    便该当时，一人推门迈步而入，却非莺莺。

    将惜回过神来，匆匆跪地伏身以掩饰眸底的晦sE，口中道：「大人金安。」

    庞仁睨了一眼面前乖顺请安的青衣小童，抱着的拂尘一扫道：「不必多礼，起身罢。」心下却暗暗叹了口气，忖道：「外里金玉辉煌，内中藏W纳垢，此等wUhuI之地果然惯会教做人。不知此三月之内，这小孩儿究竟经历了些什麽，方成这般模样。」

    话说三月之前，大内总管庞太监协同义子庞仁素衣出g0ng，yu寻那年轻貌美的g栏nV子，献媚於上。这庞公公本名二狗，素来厌恶他人直呼己名，若有清宦不识好歹，轻慢於他，他便记恨在怀。那人势头正好，就蝇营狗苟，笑脸逢迎；那人若一朝势弱，便翻脸无情，落井下石，必令此人Si无葬身之地，一来解恨，二来避免报复。

    闲话少叙，却说那日庞二狗本在g栏季院与徐院之中抉择，正巧撞见一眉清目秀的小孩儿熟门熟路地入那季院之内。他夙Ai娈童，当下惊为天人，忖道：「咱家不过几年没注意这季家大院，竟不知出了这麽位仙童似的小相公。」又想：「许是观音菩萨怜咱家侍奉圣上辛劳，特意遣这金童前来，赠与咱家。」想罢，遂遣庞仁将那小童请来。

    庞仁并非头一遭被如此吩咐，自然明白乾爹的心思，几步追上将惜。一人有意，一人不yu得罪，相谈倒也平和。庞仁见这孩子知礼懂事，料想此事妥了，於是图穷匕见，将惜虽生於烟花之地，却是由那君子忠义之道熏陶长大，秉X清高，一听此人将自己误认为娈妓之流，又yu行不轨之事，登时大怒，脸sE青白交织，便使出一记鸢飞戾天势，自庞仁腋下钻过，由其後背将其踹倒於地。将惜仍不解恨，双手在庞仁的肩、肘一使劲，只听「喀嚓」一声，一阵剧痛袭上庞仁的脑袋，霎时冷汗涔涔。

    庞仁办事不力又叫一小儿所伤，被庞二狗好生一顿训斥，而将惜逞了一时之快，眉开眼笑起来，迳回房中读书去了。晚些时候，方自季大娘子口中得知个中内情。季大娘子不好惩戒将惜，便罚了莺莺教管不力，莺莺倒是认罚乾脆，因她心知这不过是风雨临前的小打小闹罢了，大内总管是她们得罪不起的人物，是要交出将惜以换取平安，抑或是想尽法子粉饰太平？季大娘子自是偏向前者，杜绝日後被老阉贼报复的可能，莺莺却不yu将惜受辱，因此一力承担所有责罚，只盼季大娘子容情。

    两人正僵持不下，不知当如何是好之时，就发生了离人醉那起意外。此事过後，将惜恨己身如浮萍，命如草芥，人人皆可欺侮，妄图攀上高位受人敬重，遂寻季大娘子，应下侍奉庞公公之事。

    回过头来，庞仁虽被将惜折了一臂，却伤得不轻，早已恢复如初，他也不恼将惜，心中倒对这小孩儿产生了几分怜悯，方有前文之扼腕。

    将惜起身，却仍恭谨地垂手执礼。庞仁端详片刻，蓦然心念一动，问：「小孩，你年当几何了？」

    将惜眼睫微颤，道：「回大人的话，奴年方八岁。」

    当年狄英已有身孕之事，唯她一人知晓。将惜出生後，为免他人将这孩子与狄氏做联系，有人相问便道是城郭弃婴，对将惜的年岁也多有隐瞒，相较实际少报两岁，此事而今惟天知地知，将惜、莺莺、季大娘子等三人知罢了。

    「八岁，那便是昭元十七年所生。」庞仁暗忖，无端有些失落。不过毕竟是g0ng中待惯的人，他的情绪藏得深，也调整得快，略微颔首，就不再多言。

    将惜虽稍感困惑，却因要事在前，无暇他顾，整顿衣冠，便提步主屋。

    在将惜越过侧间门槛之际，忽听耳旁一声轻叹：「小孩，你现在还能反悔。」——你还能反悔，不要走进去，不要跟他们扯上关系，哪怕红尘烂泥，至少心底乾净。

    将惜停步回眸，诧异地看了眼身後垂手而立，似乎一句话也没说的宦官。那人的嗓音没有其他阉人那麽尖细，相貌也十分英挺，因此那日将惜才没发觉异常，将其错认为普通人客。

    将惜不语，身後的宦官也不再多言。突然一片细小的柳絮擦过将惜的脸颊，将惜一怔，眸sE一沉，他收回视线，朝前踏了一步。

    絮飘，微凉。

    行至主屋门前，将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角，没有佛珠。默然半晌，他抬手一推，开了门。

    猝然一GU笑意涌上将惜的心头，他想：「世事无常，三月之前我因不愿受侮，逞一时之强，令阿姊受罚；三月之後，竟心甘情愿屈居人下。当真可笑，可笑，可笑至极！」想着想着，竟真笑了出来，笑得眼角衔泪，唇畔含春，好一副活sE生香景象！

    庞二狗再也按捺不住，掀帘而出，拉着将惜的手，连声叹「好」。

    事毕，将惜於屋内沐浴更衣，庞公公则红光满面地步出房外。

    庞仁捧着一狐皮大氅，上前道：「爹爹，夜冷天寒，您小心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