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1/2页)

    李识柯最大的幸运是有个叫傅应喻的竹马，李识柯最大的悲哀是有个叫傅应喻的竹马。

    太阳的光辉无人望其项背，文人墨客给月亮寄托了再多情思，最多当个赘生物一样的镜子，倒映日轮之明亮。

    世人皆道日光指引万物，有谁知靠近那庞然大物被无休无止灼烧的痛楚。

    有傅应喻的存在，李识柯这个人永远都会变成退而求其次的备选品。父母，长辈，同龄人玩伴，所有人都为傅应喻轻而易举做到的事而欢呼赞叹，没人理会李识柯持之以恒付出的辛酸汗水。

    一起成长的两个人，总是不免被做比较。在长久的忽视打压中，李识柯学会了什么样的笑容是最讨人喜欢的，什么样的态度是最圆滑的，什么样的做事风格是最让别人舒服的。

    他一点点忍着疼痛，削足适履，收敛所有的个性与锋芒，每一个展现于人的表情都反复联系，把自己打磨成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结果旁人还是只识傅应喻是天然去雕饰的璞玉，嫌弃他讨巧的媚俗。

    月有阴晴圆缺，永远满盈的月亮，为了照亮黑夜，藏起了多少自己的黑暗。等黑暗寻觅到空隙，倾巢而出后，又要维持多久的永夜。

    李识柯给周围所有人都说他喜欢傅应喻，这是真的，谁会不喜欢一块天然就达到完美的宝石，他不想当被众人排斥的异类，别人都说他要和傅应喻搞好关系，他自是欣然应允。

    他从未给任何人说起过的，他希望傅应喻有朝一日不存在也是真的，傅应喻于他是一座天堑。什么时候，能有人越过傅应喻，将目光投向他。

    当他看见那个满身伤疤的小孩时，有些暗于表达的欣喜若狂，他终于看到了璞玉上的瑕疵，月亮的缺口打开了。

    傅应喻对这个叫做月见的小孩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温柔关怀，光是会亲手给人换上新衣服，已经是恐怖异闻的程度。这逃不过日日夜夜盯着傅应喻一举一动的李识柯，傅应喻被设立成标杆式的存在，他便竭力靠近标杆。

    唯有在月见的身上，他采取了与傅应喻相反的策略。

    月见在阳台上望向他的时候，明明只有几步之隔，目光却像跨越千山万海。那把尖刀捅过来的时候，李识柯看见了，他没有躲。他知道，没有这一刀，在与傅应喻的竞争上，他永远成不了胜者。

    若他死了，他就成为难以跨越的永恒。他平生第一次与傅应喻同台，有人以那么深刻的眼神看着他。

    深刻到他以为那是爱。

    在被刺中的瞬间，或许是肾上腺素为了止痛疯狂分泌的效果，早已抛弃真实的空心人，体验到了狂热的心动。

    是濒死的回光返照还是生命第一次被真实照亮。

    李识柯犹记得那日，太阳亮的刺眼，四周嘈杂的响声都离他远去，他眼中剩下的东西只有闪着寒光的小刀，和行凶者带着惶然和被抛弃神情的脸。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已经是他掌心囚徒的月见，残暴地捏起月见的下巴。平时扮演的形象过于深入骨髓了，面对他人不摆出如沐春风的神情，李识柯顿觉自己被扒下了一层水墨描摹的画皮，露出裹藏在其中真实的血rou。

    即便是这样的他，也能被人所接受吗。

    月见以前像个他的跟屁虫一样，凡是他说的话，都不加质疑，凡是他的言行，都铭记于心，这份虚伪的着迷，过期的狂热，根源亦来自于傅应喻退避其后的冷漠。

    时间会使苹果腐烂，尘埃散落，少年时的纯真，现今已霉迹斑斑。月见需要主动靠近他的人，无论是谁都可以。生长崎岖的幼苗扎根于土地，疯狂收敛着他人的恶念与注意成为养料。低到弃置于垃圾堆里的自尊心，渴望着谁能过来擦拭打理，一次又一次，有好奇的过客捡起来把玩一番，一旦发现这颗心的内核中没有蕴藏黄金，没有任何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便把它随手一扔再度丢弃。

    现在的月见，是碎裂的，难以再拼合的，以前眼里埋藏的羞涩热情，寂灭成终年无风的海面。李识柯以为记忆的恢复能带来时光的倒流，人的惯性是处于当下的时刻总是想往前看，等到失去以后再缅怀。缅怀的究竟是经过美化的记忆，还是某几个在流转岁月里昙花一现的片刻，已经模糊不清了。

    李识柯拿起一把小刀，挑断了月见手腕上的束缚。没意思，rou体上的桎梏，锁住的仅仅是一滩烂泥，戴着面具的嬉笑怒骂，与宴会上宾客如出一辙复制粘贴般虚伪的脸。

    他想要一些活起来的东西，把他生命彻底引爆的一场白日焰火。

    “来，再捅我一次，在这里。”李识柯的嗓音甜蜜如糖，蛊惑着月见再度踏上无法回辙的深渊。他温柔地用自己手包裹住月见的手掌，将刀柄送入月见的掌心，犹如第一次教月见弹钢琴那样。

    月见不识乐理，音符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个曲里拐弯的小蝌蚪，某天趁傅应喻不在的时候，他对这台以前没见过的大家伙好奇得紧。三角钢琴在高挑的房顶，明净的落地窗映衬下，闪出璀璨的流光。模仿傅应喻的动作，在上面奏出连续的音符，可惜在他的手底下，黑白键失去了连续跳跃的生命力。奏出的音响如同黑板擦敲击在地面，突兀而间断，有种声嘶力竭的喑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后窜过来的李识柯，看了一眼钢琴上的乐谱，他的嘴中便轻轻哼出了对应的曲调。

    “小月，钢琴的手势是这样弹的。”李识柯握紧月见的手，好像他们身处的不是窗明几净的大厅，而是深邃幽暗的洞xue，李识柯给月见的递来引路的光芒。

    而如今，这双手，在请求着月见再一次复生，亦是死亡。

    李识柯从来没有战胜过傅应喻，如果，加上以性命为代价的筹码呢。

    那场宴会上的嬉闹应该是谢幕，如若李识柯死去，他的人生长河在此终结，也会拿到他最荣耀的功勋，他终于战胜了傅应喻。在持续的单向追逐战里，李识柯已经筋疲力尽，蓦然回首，似乎只有与他们世界格格不入的那个少年，目光是紧锁在他身上的。

    只道当时寻常。

    被塞入刀刃的月见沉默不语，他涣散的眼神已不再凝视李识柯，投在不存在的窗外，更投向一个遥远的地方。

    李识柯的热情令他想要退却，他习惯于当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也惯于利用自己的无能将责任推卸。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不想做的事，不想面对的压力，都可以一股脑地扔给永远坚如磐石的傅应喻。月见不愿意自己去直面任何棘手的麻烦，包括他人对他袒露的心灵。

    最适合月见的安全距离，是分不清真情假意的调笑戏弄，他处于其他人类之间，又游离于他人之外。一旦遇见难题，他可以飞速撤退，把自己蜷缩起来，远离外界的纷纷扰扰。

    李识柯握着他的手，劝诱式的将刀尖对准那道旧日伤疤，把抉择权交给他，是提醒他不能忘却过往的罪责吗。

    月见的手像失去身体支配权的病人一般绵软无力，他待李识柯放松钳制的刹那，就让尖刀跌落在地上，仿佛精心存放的玻璃器皿，被砸到地下，砸出破碎的裂音。

    李识柯不可置信地看着月见垂下的手，他的眼睛在刀尖与月见的手上游移，片刻后，怔愣变成愤怒。

    他用手肘压住月见的脖颈，以十分危险的姿势，对月见释放压迫感，这个距离，他但凡使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