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七） (第1/1页)

    雕好一座雕像，其实需要花费许多年的时间。

    但是在工作开始半年之后，莱斯利发现房子周围多了一些人，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阿尔文有动作了。

    虽然曾经向西奥多承诺过，在这里阿尔文也不敢把他带走，但事实上，莱斯利并没有十分的底气，如果阿尔文真的来家里抢人，他能怎么办呢，再去报警？可是西奥多本来就是阿尔文的妻子，即使他虐待了他，他们也还没有离婚，莱斯利作为一个外人，是没有资格管他们之间的事的。

    没有办法了，只能赶快将西奥多送走。

    船票上一般会标有日期，但因为这是莱斯利亲自要来的，所以这张船票，无论在什么时间都可以使用。船上有几间时常空着的房间，就是用来接待持有这种船票的特殊客人的。

    至于雕像，看了半年，也差不多把西奥多的样貌刻到脑子里了。

    在一个寒冷的夜晚，莱斯利，西奥多，和司机，一行三个人，悄无声息地开车来到了码头。

    冰冷的星子镶嵌在黑如绸缎的夜空上，仿佛一场华丽凄冷的梦。西奥多下车后裹紧衣服，从口中吐出白色雾气，雾气凝结在睫毛上，挂了一小排圆滚滚的小水珠，将不远处路灯照来的光切割成了千丝万缕，又滑入眼中。

    “船早上六点半起航，检票员会告诉你房间在哪里，去吧。”

    “嗯。”

    西奥多把手插进口袋里，手指碰到那片凉凉的船票。

    “再见。”

    西奥多转过身，朝莱斯利道别。

    过去就觉着莱斯利长得好看，现在，即使只站在简陋的路灯下面，也能看到灯光如同瀑布般倾泻于他身上，那张面庞比灯光更加耀眼。

    “等等。”

    莱斯利走向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我坐车回去，不会冷。你在船上，条件不太好，多穿一件。”

    “谢谢。”

    “不客气。戒指带了吗。”

    “带了。”

    “好。”

    干巴巴的对话，就如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在很久之前，就注定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再见。还有，谢谢。”

    “……再见。”

    西奥多登上甲班，朝莱斯利的方向挥了挥手，莱斯利也回以同样的动作。

    挥了一会儿，西奥多放下手，莱斯利也放下手。不知道是否在看对方，就算看了，又能否看清楚对方。

    西奥多过去在电视上见到过坐船道别的场景，那一般都是白天，码头上人声鼎沸，烈日曝晒着地面上的每一个蚂蚁般渺小的人，主人公登上甲班，朝下面送行的人挥手道别——都是这样的，自己似乎也是这样，不过，自己是在夜晚，周围也没有鼎沸的人声。

    莱斯利穿得少，司机劝他回到车上，这次，他也没有多固执，车门一关，车子拐了个弯，两道黄色车灯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西奥多却没有前往为他准备的房间。

    他向检票员打了个招呼，又下船了。

    并非不打算离开，只是心中有如鼓擂，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坐船，难免会有些紧张……但是，却总觉着不仅如此，仿佛还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坐不住，他现下一点困意也无，只想在这寂静的城里转转。现在应该是富人区最合他心意的时候了——没有人，只有他自己。

    码头旁的建筑比较古早，因此也都比较破旧，西奥多沿着边走，每经过一幢房子便能与一条幽黑小道打个照面。不过他并不怕，过去从穷人区偷溜进富人区时，大都是走这种黑暗小巷。

    经过一座绿色的房子，来到一条小巷前时，西奥多忽然听到了异响。

    像是风吹草动时才会发出的动静，可是现在没有风，这里也无草地，那么——

    一只大手，从黑暗中伸出，捂住西奥多的嘴，将他拉进了幽深小巷中。

    西奥多奋力挣扎起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出口愈来愈远。另一只大手缠上了他的腰，力气大到恨不能将他拦腰斩断。西奥多急了，张嘴去咬捂着自己的手，但因为手掌和牙齿是平行的，所以最后演变成了用舌尖去抵。

    身后抱着自己的人明显停了一瞬，西奥多趁机向后肘击，却被那人顺利化解了，再准备攻击时，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的声音出现在耳边：“西奥多，是我。”

    西奥多停止了挣扎。

    两条手臂都环在了他的腰上，一颗沉重的脑袋枕于肩上，带着在寒夜中格外温暖的温度，西奥多闻到了气味。那是同类的气味，是和他一起生活过很久的亚历山大的气味。

    他们如同在黑夜中走失又重逢的野兽，为了取暖，紧紧抱在一起。

    亚历山大抱着他坐到了地上，西奥多靠在他怀里——很暖和，没有什么比同类的体温更温暖了，那是比几百件外套都要令人安心的温度。

    “亚历山大，明天早上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亚历山大没说话，头往西奥多颈窝里挤了挤。

    “我想带你走。”

    “嗯。”

    “如果知道能在这里碰到你，就问莱斯利要两张船票了。”

    “西奥多。”

    亚历山大打断了他。

    “我的身体，已经不如过去刚强有力了，我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混上船，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不用管我，我会去找你。”

    “……这是目的地，如果可以来，一定要来。”

    “一定。”

    “给我讲讲你被送出去之后的事吧。”

    “好。我被他们丢到了一个公园里，有人看到我后报了警，警察将我送进医院。我身上没有钱和身份证件，是那个叫阿列克的人给我办了相关手续并且付了钱。”

    “他是个好人。”

    “嗯。”

    “我记得你过去不喜欢他呢。”

    “因为他总是想要缠着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西奥多靠在亚历山大怀里，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五点半时，他从亚历山大怀里钻出来，把莱斯利给他的外套给了亚历山大：“天冷。我走了。”

    “我会去找你。”

    “我知道。再会。”

    “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