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远行客-3 (第1/1页)

    「你为什麽要骗她？」傍晚，我们并肩站在城市最高的楼顶。我憋不住，问了白若。

    白若将笔记本摊在nV儿墙上，就着夕yAn余晖，振笔疾书。过了许久，她自顾自地说：「小暮，夜晚来了。」

    「你没回答我。」

    「今天云层薄，又是满月，记得补充月光。」

    「白若！」

    「你还不算是人，这是目前唯一不让你消失的办法。」

    我抓住钢笔，「你没有回答我！为什麽要骗施裴君？为什麽要诬陷别人？」

    她低头凝视我，黑得犹如深渊的眼睛里蜷缩着两条悲伤的黑鱼。「你得要知道何谓人啊。」她将笔记本递给我，施裴君的肖像被画在上面，倘若不看那双空白的眼睛，彷佛随时会从纸中走出来似的。

    「别再询问我理由，懂吗？从明天起，好好跟施裴君相处。」

    说完，白若俯瞰地面，群众纷纷越过短暂静止的马路，抵达彼岸，然後灯号换了，光辉涌动的道路向前流去，宛若一条漫漫长河，滔滔不绝。由於我们不须睡眠，於是就注视着整座城市直到天明，看它睡去，看那条散开如巍峨大树枝g的大河从繁盛到枯萎，再从枯萎重归繁荣，就如同我在天上无聊时所做的那般。不同的是，当yAn光普照大地时，某一刹那，我在混凝土地上看见两道漆黑的影子。

    之後，白若离开楼顶，到大门附近的路口等候施裴君。昨晚待的那栋楼是施裴君的家，很快地就看到她拖曳沉重脚步蹒跚地走。白若笑着喊住她，说声，好巧呀我们竟然同路，一起走吧。施裴君呆滞数秒，怯怯地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回答说：「好。」

    从那天开始，我们三人成为紧密的组合。白若编织一套漂亮的剧本当作自己的身世，每逢她开始叙述谎言，我总会在施裴君眼中捕捉到羡慕，而羡慕又如渔网般包裹着妒意，连带她飘散的灰雾也出现了对白若的嫉妒：貌美、富有、聪慧、家庭和睦，而且勇敢无惧，敢於挺身对抗她过去数十年没勇气对抗的那些人，以及他们施加她身上的割伤。

    私下，我向白若说：「施裴君感觉有点讨厌你。」

    「好好去感受这份珍贵的情绪，因为一切快要结束了。」白若回应我。

    「可是我不喜欢。」

    「即使反感，你也得学会接受。」她说。

    又过了几天，白若不再吃掉施裴君制造的烟雾，任凭它增生茁壮，改以其他人的灰雾作为替代。雾气逐渐恢复初入教室那天的份量，甚至有更加庞大且凶猛的趋势，简直就像是沙尘暴，我几乎濒临窒息。然而白若强y地要求我留下，却又对情况袖手旁观，只一味地说：就快要结束了。

    我不清楚白若究竟在等待什麽，只晓得那不会是我乐见的结局。我无力改变僵局，只能试图去拖延不幸降临，但无论做出什麽行动，都无法遏制雾气生成，我好希望能冲着施裴君大喊：停下！我求求你了，赶快停下！

    白若笔记本里那幅肖像则愈发细致，少nV的脸庞渐渐出现血sE，衣物与发丝似乎会摇曳晃动。到了最後，我们去到教学楼顶楼，夕yAn下，白若替画像点上了眼睛，晚霞把纸页涂抹上一层鲜血般令人不安的颜sE。

    「完成了。」白若神情哀戚，那GUY郁气质如菟丝花攀附满身。她眼眸最深处那两条墨sE的鱼又躁动起来，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楼梯处，传来人拾阶而上的步伐声，就像是猫头鹰凄厉地鸣叫。

    紧接着，顶楼那扇锈蚀铁门在暮sE中拉出绵长SHeNY1N，我闻声看过去，只见黑压压的烟雾从门缝窜出，踟蹰数秒，推开门朝白若移动过来。

    「你总算来了。」白若说。她没有回头，依旧静静凝望远方。

    「很有趣吗？」施裴君嗓音颤抖，黑雾也随之颤动，「接近我对我伸手再甩开我很有趣吗？既然这样那你乾脆不要帮我啊！」

    「因为没必要，所以该止损了。」

    她语速渐急，「我真的把你视为朋友，但是你呢？你又把我当作什麽？」

    白若仰起脸，喟叹一声，回过身面对施裴君，「我跟你，从来都不是同类。」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从你踏入教室那一刻我就知道。谁都会觉得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她拔高音量，「你既漂亮又有钱，还有Ai你的爸妈，不用多努力就能拿到好成绩，可是我不一样！我们天差地远！你为什麽要给我希望？为什麽要说我们是朋友？你应该就让我一个人过我该过的日子，待在我该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好痛苦。

    「有一次，采琳对我说：白若不可能真心喜欢你这种人。我觉得她讲得对极了，是啊，你怎麽可能真心诚意喜欢我，发自内心想跟我来往。对你而言我只是一个玩具一个陪衬，就像班上同学藉由嘲笑我来彰显他们的优越，你拿我来凸显你有多善良，愿意对一个被众人欺负的人伸出援手，愿意替她伸张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正义。

    「然後，利用我从未有过友谊这点，玩弄我的情感──这个人实在愚蠢至极，随便给点廉价的糖就会乐得睡不着觉，Si心塌地绕着你打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把真心全奉献出去，不求任何回报。你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也没有认真听过我讲的每一句话，我什麽都算不上，就连路边的野猫也b我还要受你关Ai。

    「我就是你的陪衬，用来衬托你的所有一切，用我的悲惨让你看起来有多高贵，满足你的骄傲和虚荣。是啊，你从来都没说过我们是朋友，是我自作多情，自取其辱，我不应该因为你给我光，就以为我们会成为要好的夥伴。」

    「你现在讨厌我吗？」白若不紧不慢地问。

    施裴君几乎没多加思索就回答，「我希望你从来都没出现过。我希望你乾脆从这里摔下去算了。」话语一出，施裴君周围的烟雾陡然暴起，以雷霆万钧之势扫来，劲风里尽是杀机。

    白若依然静定如山，神情如往，「你可以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当然不敢。」白若冷笑，「施裴君，你向来都是一个懦弱胆怯的人，所以注定孑然一身。」她瞄了我一眼，又说：「小暮，时候到了，走吧。」

    白若挽住我，朝铁门走去，留施裴君独自一人。阖起门扉时，我听见她正低声哭泣。我不禁回头，一阵冷风拂过，吹开深沉如夜sE的黑雾，我看见施裴君背靠nV儿墙，跪坐在地，将脸埋进屈起的臂弯。

    白若毫无回身的打算，用那坚定的、强y的、没有半分犹疑的的姿势层层往下，离开教学楼，离开校园，离开即便是夜晚依然车水马龙的马路，最终止步於喧嚣城市边缘一座寂寥得仅剩虫鸣的小公园的池塘畔。

    水面倒映出柔软却破碎的月亮，忧愁的月亮，缺了一个角。池塘轻柔地捧着她的影子，晚风徐徐吹着，似乎正帮助池塘聚拢那脆弱不堪的倒影，使它不至於碎裂成千万片碎片。我想起母亲说，她每天都得去向太yAn索取光，自己才能有光，她的光是太yAn的光，她的孩子同时也是太yAn的孩子，只是完全属於太yAn的孩子替众生捎来炽热的Ai，而月亮的孩子收集惆怅者的叹息，yAn光给予，月光则抚慰。

    我失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