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疏雨问情 (第1/2页)

    “这叫什么事啊，分明就是冲着你去的。”薛一两条眉毛蹙起，看上去比怀翎还要苦大仇深，“在府前做事可要谨小慎微，稍不留神就是掉脑袋的罪！”

    “你先暂且忍一忍。”见怀翎不语，薛一用手肘撞了下怀翎胳膊，继续道，“正好我有个远方表亲在府前当差，我同他说一声，让他多提点下你……”

    薛一后续又说了些什么，怀翎没听清。出宫前陈进林的话如擂鼓阵阵，让他耳膜生疼，心陡然冷了半截。他自以为在那道琴音下可以忍耐一切，可忘却琴音本身是弹给世人听

    ——从晏锦麒，到皇上，再到你，被他碰过的人就没一个不疯魔的！

    怀翎攥紧了拳，但他的拳头无法挥向任何人，最终只能挥向自己，那样卑微的自己。

    一个纤瘦的人影立在护城河对岸的杨柳树下。

    幕笠遮住了瑟安的面容。薛一没看出是谁，但怀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被亵渎过无数次的人，依旧是他污糟内心中的一捧雪。

    如兰似月，雨中润玉。可这尊玉观音不仅是他的，也曾是别人的。

    思及此处，怀翎心中那团无处释放的烈火更加熊熊燃烧起来。他告别一脸不解的薛一，足下带风，径直走向瑟安，带着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气势。

    可真走到人跟前儿了，却全身xiele气。雨丝飘摇，打湿他的鬓发。他像条失魂落魄的狗，眉眼间藏匿的暴戾在和风细雨前败下阵来后，他发现自己也是湿漉漉的模样。

    风将幕笠吹偏了半分，一道柔和的目光落在怀翎身上，像飘在云雾间半遮半掩的月亮，不够明亮，却朦胧动人。

    “为何不撑伞？”瑟安立在伞下问他。

    “雨小，不必撑伞。”怀翎没进到瑟安的伞里来，也没撑起自己的伞。他怪他的四处留情，也怨自己的无可奈何。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份，不是中原人和胡人生下的杂种，如果自己的生父是当初母亲苦苦等待的那个官员……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呢？他分明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卑贱，却头一回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风停雨未歇，雨滴打落在伞面上，发出声声闷响。瑟安将手中伞撑过怀翎头顶，又用另一只手包裹住怀翎袖口。隔着袖口这一层布料，他圈住怀翎的手腕，像是牵起了怀翎的手。

    怀翎的目光落在被瑟安圈住的袖口上。这人总是这般若即若离，将一切烦恼抛给自己，好叫自己对他难舍难分。而自己分明已经识破他的阴谋诡计，却依旧甘之如饴，十足下贱。

    瑟安尚未察觉出怀翎今日与以往的不同，又或是懒得察觉。这只曾经被晏锦麒捡到的小落水狗总是沉默寡言，藏了诸多心事，愿意讲他便听，不愿提及他也不问。默契也好放纵也罢，他不想显得太上心。

    一路上，怀翎任由他拉着自己，在同一张伞下，听他讲起怀家俊的事情。

    “……他最后受人牵连，病死狱中，终身未娶，与你母亲终成遗憾。”

    虽说不愿上心，但瑟安多少还是有些上心的。他想叫他安心，想尽量弥补怀翎残缺的童年。这令他显得温柔，可温柔中又饱含矛盾，他得让他离不开自己。怀翎的血统并非可靠，他得像毕敏之说的那样，给怀翎套上枷锁。这份隐藏在温柔面皮下的忌惮，又十分残忍。

    不如初见，不如无知……在漫天雨色中闭上双眼，他看见的不是晏锦麒，而是阴雨天里走错路的年轻人。英俊冷冽，一张胡人面孔，一双金色眼睛。他本是害怕的，却为他敞开了门扉

    ——要进来避雨吗？

    请救救我吧，在这场怎样也下不完的大雨中。

    雨逐渐大了起来，伞足够宽大，将两人身影遮在雨幕里。

    “你是如何知道的？”听瑟安说完，怀翎却怪罪起来，“你是如何知道的！我娘和那个姓怀的。”

    “从吏部查到的。”瑟安淡淡开口，如实相告。

    “你亲自去的？”怀翎急迫开口。

    “是，我亲自去的。”瑟安漫不经心。他在等怀翎的质问，质问他一介晏家贱奴，如何有这等权力，可怀翎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将一切了然于心一般。

    “还要多谢你。”怀翎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袖口从瑟安手中抽了出来。他力气有些大，手腕本就被瑟安松松握住，这一抽，倒像嫌弃似的，将瑟安甩到了一边。“还要多谢瑟安公子替小人母亲了却夙愿。”

    “客气了。”瑟安自嘲一笑，既然怀翎抽开了手，他也就没再去牵他。

    两人由并肩而行，逐渐一前一后。怀翎被落到了伞外，走在瑟安身后。方才那只牵住自己的手，垂在瑟安身侧，随着瑟安的脚步，有些孤寂，有些晃。

    越来越大的落雨砸歪了怀翎的心思，他盯紧那双手，怨念融进雨天里

    ——自己把他拂开了，他当真甩手就走，一点眷恋也没！就像如果自己主动从他身边离开，这人肯定也不会阻拦，说不定，还会帮自己物色个更好的！

    怀翎越想越气，又一头扎回瑟安的伞里，一把抓回瑟安的手，紧紧攥在宽厚的掌心里。掌心竟是汗湿的，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他的手劲儿有些大，瑟安吃了痛，却没表现出来，任由他胡搅蛮缠。

    “不气了？”瑟安将伞往怀翎那边偏了偏，却被怀翎重新扶正。

    怀翎没理瑟安的问话，反问道：“你今日，是特意来宫门前接我下差的吗？”

    说罢，怀翎就后悔了，认为自己在自取其辱。

    “方才，我去找过敏之……”瑟安突然抬手揭开幕笠上的薄纱，一副带笑的眉眼映入怀翎眼底。他话锋一转，有种摄人心魂的艳情，“你希望我来接你？”

    怀翎的喉结上下滚动，耳根泛红，最终把脸扭到一边，目光落在伞外，没接瑟安的话。他分明还在生气，却承受不住瑟安的蛊惑。只怨这人表面清秀温和，一派不动不破的玉骨仙姿，内里却水汪汪的，全烂透了！

    他为晏锦麒感到不值，可他又有什么资格为晏锦麒感到不值。更何况这个人看起来，本就是被晏锦麒养熟养烂的。不熟不烂的话，也轮不上他一个杂种来肆意玷污。思及此处，怀翎将瑟安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他内心的震荡不安顺着手劲儿传递给瑟安。由于血流不畅，瑟安指尖都泛了白，可他依旧忍耐着，不说痛，也不抽手，任由天生一身蛮劲儿的怀翎拉扯自己。

    两人的脚步越走越快，都亟不可待地想要回到死胡同儿里，回到那间可以恣意妄为的小院子里。

    雨丝从面颊掠过，瑟安被怀翎拉着，眉眼低垂，在同一张伞下，他声音轻柔，像一阵撩人耳畔的风。

    “在敏之家时，下起了雨。不知何故，就想起了你。”

    怀翎足下一顿，手也蓦地一松，须臾又攥紧了。他想起初见瑟安时那双湿红的眼睛，他不敢看瑟安，他知道，无边落雨下，瑟安想起的并非自己。

    “是晏将军吗？”

    瑟安愣了楞。

    怀翎自顾自问道：“还是想起什么更加位高权重的主儿？”

    同样是一双湿红的眼睛，金色的，眼底藏满隐忍与不甘，却依旧卑微着，不敢妄动。

    瑟安张了张口，似有万语千言，最终和风一起，化成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正是学堂放学的钟点，沿途不少背着书箱的学子。有些忘记带伞，手提长衫在雨中奔波，脚踏进水坑里，啪啪的响。

    刚好有途径的马车，学子们为躲马车，分散到路两边。可马车行色匆匆，车轮滚进水洼里，带起一路水花。怀翎站在外侧，手拢过瑟安握伞的手，将人顺势往里一带，避开了飞溅的水花。

    瑟安一手被他拉着，一手用被他拢住，只见怀翎整个人都罩在自己面前。压迫感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