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战争与性_团圆【完结】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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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圆【完结】 (第4/4页)

心满意足地领着我健壮如牛的老头出了院,到了家里,发现阿旺侧着身躺着,闭着眼睛,但还有呼吸。

    “阿绵,它老了。”加措说。

    那天下午我什么都没干。

    就摸着阿旺的肚子,陪它一点点变凉变僵。

    夜里冷了,加措不把我拽进屋,拿了一床被子裹上我,搂着我的肩陪我坐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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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揉了揉阿旺,对加措说:“我的羊死了。”

    加措摸我的头发:“我再给你买一只吧。”

    我摇摇头,不想养了。

    那一对闹人的小崽子到年纪读小学,只有周末过来,平时家里莫名显得冷清。

    加措老花眼了,不再对着蝇头小字翻译,更多时间捏着一根铅笔随便乱画。

    画雪山,画院子里的格桑花,画一瘸一拐的小羊。

    我坐在他面前要他给我画一张。

    他画了快一个小时,比平时的速度慢太多,我的老腰老腿都坐不住了。

    “好了没有?”

    “好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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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看,发现那张白纸上画了个年纪轻轻的漂亮男人,端着一把长长的枪,眼睛惊惶地从画纸上望着我,那双眼睛仿佛是活的一般。

    我愣了好久,反应过来这是在尼庵里,第一次看见加措的我。

    年轻的记忆大多模糊了,也没留下过照片。

    我问:“我以前有这么好看?”

    加措点点头,语气很是肯定:“有。”

    到了周五,我和加措都高兴得坐立不安。

    我明白他为什么高兴,他也明白我为什么高兴。

    我们两个早早站在院门口,傍晚五点,桑珠终于领着两个小崽进屋。

    “阿公阿公!”小崽背着花花绿绿的小书包,一个扑到加措怀里,另一个……也扑到加措怀里。

    我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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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夏秋冬的换,日子又慢又快的过去,转眼两个小崽子都长成了大人。一个去了欧洲留学,一个去了海南岛做科研,研究粮食。

    常常来看我们的又只剩下桑珠和她男人。

    我岁数太大总是犯懒,铺子三天两头锁上不开门,后来索性我就关了铺子。

    在家闲得久了,又开始找加措的茬。

    电视机里播着抗日的电视剧,演员在里头大喊“小鬼子太嚣张了”,加措指着我大喊“小鬼子太嚣张了”。

    加措的身体不如我硬朗,平时出门都是我扶着他。

    有一天早上,他牵着我的手起床,看了看窗外刚刚露头的太阳,然后回身摸了摸我满脑袋的白发:“小鬼子,你怎么还不死?”

    “你抽什么疯?”他嘴巴从未这样毒过,但语气还是温和的,我气不起来,打了个哈欠嘀咕,“你怎么不死?”

    加措认认真真地摇摇头:“我先死了,你又要难过。”

    我翻了个身,眼泪就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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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为了不死,每天吃一大把保健药。

    吃得急了噎着了,喉咙疼了好几天。我告诉他那些东西没什么用,他不听,按时按点的吃他的保健药。

    桑珠来看我们俩,发现桌子上摆满的瓶瓶罐罐,偷偷笑话加措惜命。

    他并不是多么怕死,只是怕比我先死。

    但他还是比我先死了。

    我并没有多难过,八十多岁的人了,没什么好难过。

    加措走的那天,他还是老样子坐在他的画室里画画。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两样。

    门没关,我在客厅看一部上百集的韩剧正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字幕跳得太快,我还来不及领会这一段的意思,剧情就跳到下一段了。

    我知道是我岁数太大,脑子反应变慢了。

    从沙发的角度能看见加措的手,铅笔掉在地上,他那画架子也‘叮叮咣咣’的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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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有了预感,走到画室门口时就反应了过来。

    画纸落在地上,他只来得及画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蝴蝶耳坠。

    我攥住他的手指晃了晃:“我爱你。”

    替他捡起来那根用得只剩下一半的深绿色铅笔,把画架子扶起来重新立好,又抱着加措待了好一会儿,我才给桑珠打电话。

    女婿先到的。

    他带来的几个男人身上还穿着绿色警服,用白布将我的加措包裹好,装进了袋子。

    过了没几分钟,桑珠也来了。

    她和女婿说了没两句就激烈地争吵起来。我听不懂藏语,不知道他们吵什么。

    女婿挨了两巴掌,顶着红指印转身面向我,用汉语说:“巴拉生前嘱咐过我,这是他的遗愿!罪人才土葬!”

    桑珠凑上来又要抽他,我抓住桑珠,她眼眶红红的,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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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装作没有听见女婿的话。我不能接受天葬,不能接受我的加措被秃鹫吃掉。

    桑珠买来一副三寸厚的檀木棺材。七根钉子一根根钉下去,天色昏暗,我以为是要下雨了,忽然听到撕心裂肺地叫声。

    那叫声极其怪异,仰起头,发现一群秃鹫在天上盘旋。

    我终于妥协了。

    侧过头看女婿和女儿:“别钉了。”

    桑珠看我:“阿爸。”

    我说:“按他意思吧。”

    天葬台上似乎总有秃鹫盘旋。

    碧绿的草原一望无际,和尚和喇嘛坐在一旁转动经筒。

    包裹着加措的白布终于剥开。桑珠一直紧挨着我,她抬起手,要盖住我的眼睛,我拍拍她的手背示意我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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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未这么近的看见过秃鹫。

    而且是这么多。

    数不清多少只,他们有大有小的。

    叫秃鹫,却并不是秃的。小脑瓜上有一层绵软的绒毛,在太阳照耀下亮晶晶的。

    喙带个往下撇的尖儿,像个小钩子的形状。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倒并不觉着多吓人。

    据说这个习俗的由来是佛祖割rou喂鹰。

    秃鹫带走了我的加措。

    最大的那只张开翅膀,宽大的翅膀展开来接近一米,羽毛抚摸过我的脸颊,加措的血就这样蹭在了我的脸上。

    晌午的太阳变成了夕阳,我才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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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女婿一直陪着我。

    “阿爸。”

    “我没事,”我攥着桑珠的手,“我们回去吧。”

    家里的味道温暖亲昵。

    临睡前,我躺在大床上,摘了耳朵上的蝴蝶耳坠握在胸口,酣然入梦。

    五颜六色的梦在黑暗中如水墨画一般晕染开来。

    ‘吱呀’一声,寺庙的门开了。

    梦里的加措还是年轻的模样,穿着火红的僧袍,伸手递给我一枚镶宝石的蝴蝶耳坠。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念:“阿绵,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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