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1/1页)

    当真正站在人前的时候，灵魂碎片对人世间的第一印象是一种不真实感。它拥有山神的一部分能力，却并没有化形的经验，在想要脱离山神的精神时，他只觉得是自己的神识越发沉重，而后在一股浑厚温和力量的裹挟下缓缓下降，最终踩上了土地，降生在离人群莫约五丈开外的地方。

    人群的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看着这位凭空出现的「人」，一丝声音也不敢从口中漏出。山神用最为轻柔的衣服包裹住了灵魂的身体，束起了它的长发，若抛除了它的发色和瞳色，它现在着装上和一个普通的人并没有区别。

    或者说，它现在从体表特征看更像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您是……”

    灵魂碎片却下意识回头看向了山。

    它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这具身体是山神所赐予的，连带着这幅相貌和这身衣服。山神允许它体验人间，可现在它再在心里呼唤，山神却没有了声息。

    但自己是祂的孩子，所以它依然能感受到，山神依然还在这座山里。

    只是暂时不再回应它。

    于是它转过头来，看着那群因为他的降生而瞪大眼睛的人类。也许是因为它回头看山的动作被人认为成了一种回答的方式，它能看到为首的老人双手颤抖着跪了下去，而一直跪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在与它对视的那一刻，眼里忽然有了光彩。

    “——”

    灵魂张开了嘴，但它并不会说话，它习惯了与山神用灵魂沟通，这具身体，包括身体里的一切，它仍旧是不熟悉，它不知道它们的使用方式，只是无声地面对着一波波跪在地上的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

    但是没关系，它的学习能力非常强。

    而且它听得懂人类所说的话。

    尽管它暂时没办法和人类交流，它的那些小把式在神明面前也是完全不够看的，但它翻转手腕，先用风的力量撑着所有人的手肘，把他们全部从地上托了起来的时候，人类还是在感叹神力的神奇与强大。

    它还想去村子里看看，它知道人类是用双脚走路的。

    如果一直跪在地上，他们要怎么样带路呢？

    这是它没想到自己这个不值得一提的举动也能惹得村民的一阵惊呼，它还是垂着眼站在原地，听他们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无非是谈及它的能力和存在，提到它现身以来无悲无喜处变不惊，定然不是神明就是神的恩赐，是神听到了他们的祈愿，决定回应他们这些供奉山神的人。

    它不知道，对于人类来说，它的作为已然是神的奇迹。

    “山神……是山神显灵……”

    为首的老人用拐杖在祭品的小腿上打了一下，那人似乎是毫无防备，被打得一个踉跄，但他还是死死地盯着灵魂碎片看。灵魂碎片也抬眼看他，看着他探出步子，又犹豫着不敢向前，直到老人再次出声催促他才前移重心，双脚交替着迈步，朝着它慢慢走来。

    “我……”

    男人停在了距离灵魂碎片约三尺远的地方，他摸着自己的后颈，察觉到灵魂碎片还在盯着自己看，垂下头轻声道：“我是伍耀宗，您的……丈……或者妻……”

    他越说声音越小，有两个词含糊了过去，后面的话他似乎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越过伍耀宗的肩膀，灵魂碎片能看见后边的人们都在用它无法看懂的眼神看着他们，老人的眼睛几乎能放出光来，若是眼神具有力量，那道目光也许能将伍耀宗的后背穿出两个洞来。灵魂碎片又重新将目光放在伍耀宗的身上，学着他说话时喉头震动的位置使用那块肌rou，开口发出了一个气音。

    “您说什么？”

    伍耀宗更靠近了一些，但似乎还是在顾忌着什么，也没有走得太近，灵魂碎片却迈步朝他走了一大步，两人之间几乎只剩下了一人的距离，它微抬起头，毫不犹豫地朝着伍耀宗的喉咙伸出了手。

    伍耀宗的身型比灵魂碎片要高上一些，正好把它的动作挡了个严严实实，他紧绷着身体，但一步也不敢后退，也不敢开口询问灵魂碎片到底要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手卡住了自己的喉咙，而后——

    手指穿透了他的皮肤，握上了他的皮肤内部。

    「说话。」

    灵魂碎片用自己的神识这么说。

    伍耀宗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感觉自己的喉管正在被什么压迫着，他颤抖着开了口，询问着灵魂碎片要他说什么。

    “要……说什……么……？”

    灵魂碎片学着他开了口。

    这是它说出的第一句话，虽然断断续续，到底也是表达出了一个完整的意思，它用自己空闲着的那只手摸上了自己的喉咙，心中有些抑制不住的情绪，让它忍不住微扬起自己的唇角，伍耀宗看着它笑了，微微颤抖着的身体也放轻松了些。

    “您很高兴。”

    “高兴？”

    灵魂碎片将手抽了出来，看着伍耀宗的舌头和嘴唇的位置变化学习发音。

    伍耀宗点头，他也许是发现了灵魂碎片并不完全了解人类和人类的文化，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嘴角，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说话速度和夸张程度，缓慢地朝着它解释道：“对于我们人类来说，这个表情叫做笑，表示我们很开心。”

    灵魂碎片盯着他看了一会，缓缓点头：“你说的没错。学会了说话，我很高兴。”

    “怎么样啊耀宗？”

    伍耀宗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村民们，他又弯下了身子，看着灵魂碎片的神情专注且又认真：“山神大人，我已经被人类献祭给您了，今后，直到我死去，我都是属于您的。您想要在哪里生活？您想要我与你一起怎么生活？我都听您的。”

    “我？”

    灵魂碎片处理着这句话之中的信息，还是最先开口反驳道：“我不是山神，我是——”

    “您是山神的恩赐。您从山中来，您就是山神的化身。”

    可以这么说自己吗？

    灵魂碎片还是下意识去询问山神，但山神没有正面回答它，只是在它背后的山洞中无端吹来了一阵微风，吹起它的头发，算是山神的回答。

    灵魂碎片好像明白了人类和山神对它的定位。

    它是山神的恩赐，赐予人类回应他们信仰的恩赐。

    于是它点了点头，指着伍耀宗的心口：“我要和你一起回村子里，我要亲眼看你们人类的生活。”

    它看见伍耀宗松了一口气，他试探性地握上了灵魂碎片的手，在没有获得任何反抗的意愿后拉着它走入沸腾的人群之中。灵魂碎片又回头看了眼自己存在了千百年的地方，只有一只小鸟停在了它的头顶，它好像听见了山神在它的脑海中留下了一句话，它试着去读，却发现这比以前要困难了许多。

    「保重。」

    「如果发现了人类世界并不像你所设想的那样，就回到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