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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躺在床上问景元他小时候的事情,景元讲着讲着睡着了,彦卿给他盖被子,泪水忽然淌了满脸——景元讲的就没有一件事是对的,全记错了。

    吃火锅那天景元切午餐rou时切到了手,过了两周,伤口丝毫不见愈合。

    他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拇指上的创可贴,轻声问彦卿:彦彦,我这样多久了?

    彦卿就是在那一刻突然想要一个景元与他的孩子的。

    他之前从来不理解为什么人们会把孩子叫做“爱情的结晶”,那一刻他突然懂了,但与别人不同的是,这个孩子是因为绝望的爱情而诞生的,还未出世、他的父亲就注定要死亡。

    所以,彦卿有时很担心,景行会不会恨他:是他的一意孤行,让他一出生就只有一个家长。孩子是无法同意自己的出生的,但孩子的家长可以,而两个家长中,也有一个是坚决反对他的诞生的。何况,彦卿的身体也并不适合生育,雄激素让他的zigong很难受孕;孕期时,尽管他增加了外源雌与孕激素的摄入,也使用了抗雄药物,但定期去丹鼎司检查时,医士还是数次警告他有流产的风险。

    胎儿是足月出生的,却比正常的孩子都小一圈,肺部也没发育完全,一出生就上了呼吸机、进了新生儿重症室,彦卿那时还躺在产床上,他大出血了,生死一线。他那时应当是昏迷的,却感到自己的意识离开了身体,居高临下地观察乱作一团的手术室。他记得,他的意识在那时想:如果我就这样死掉,去到黄泉路上,景元可能还没来得及转世吧?要是照业镜时无意间碰上了,他怕不是又要训我一顿。

    好不容易母子二人都抢救回来,彦卿又在病床上昏睡了几日,期间除了回答出生纸上填什么名字——小孩的名字、大人的名字,他就没清醒过。

    再醒来时,景行睡在他的枕边,小手抓着他的一缕头发——这名字自然不是临时想的。景元去世后,彦卿有了许多时间读那些他曾经没兴趣看的古书,他从几千年前的古诗里给他未来的孩子选了一个名字,这事景元在时,他甚至都没旁敲侧击地问过,这让他感觉很骄傲,这是他的小孩!医助来问时,彦卿把这个在他脑内过了几千遍的名字下意识说了。

    清醒后仍是难题许多。哺乳时他也没有足够的奶水,景行没有牙的小嘴巴用力吮吸,把他两边的rutou都吮破了,仍是吃不饱,整夜整夜地哭号,还好曜青人也喝浮羊奶,不等他说,医助就从丹鼎司后院的草场上牵了一头来,说是专门给产妇们准备的。

    他病房外有个小院子,院里有一棵银杏树,羊就被拴在那树上,吃草啃树皮,每天早上给他们母子俩产奶。

    彦卿和儿子抢食,喝羊奶喝得饱饱,隔着衣服抚摸自己创痕累累的胸腹部,倚在门框上看这个小院,与那头睫毛长长的竖瞳黑羊。

    这个病房日费不菲,好在景元活了一千多岁,积蓄甚多,足够彦卿和他们俩的儿子一直住到五年后。

    ——就像母子俩现在住的这间星槎头等舱一样,很贵,但彦卿又从景元留给他的账户里取了钱,一口气付了全款,他一点也不心疼。

    那时彦卿打着嗝,心想:可惜没法子知道,要是景元听说他拼死累活赚来的养老钱,被我拿去养他最不想要的小孩子,会不会气得从地府里爬出来打我。

    而现在彦卿也在想:要是景元听说他那钱过了二十年,不仅还没花完,还全被拿去养儿子了,会是什么表情呢。

    这一程说不定真的能让他逮到景元的鬼魂,要是还能交流,他可得把这事儿完完整整告诉老头子。幸好鬼魂没有实体,打不了人,景元肯定只能气得原地跺脚啦!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景行看够了星空,坐回床边,他惊异地观察父亲的表情变化。他愈发好奇起来,他的母亲是怎样一个奇女子——他父亲是一个寡言又薄情的人儿,总是一副对红尘毫无眷恋的表情,景行时常有种错觉,如果他离开这个家一段时日,待他回来时,他的父亲也许已经人间蒸发了,不会留下哪怕一片字条说明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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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呐,才能让我的爸爸魂牵梦萦、魂不守舍?

    彦卿笑够了,擦了擦眼泪,他牵着景行的手,带他去星槎上的餐厅吃晚饭,吃完饭又在星槎顶端的观景台上玩了一会儿围棋,三局两胜,彦卿胜了两盘,得意洋洋地宣布他赢了。两人坐着看了一会儿宇宙,彦卿忍不住小声和景行说他最后一次与景元一同出战的回忆:罗浮空军大捷,但是整个星系里都飘着被击毁的战舰——有云骑的,也有造翼者的,顺着引力全都被无差别地缓缓吸入小行星带中,不分敌我。

    景行只短暂地学过几个月的武,他不是这份料子。足岁时抓周,他一把抓住了玩具木刀不撒手,彦卿掰开他的小手一看,刀是刀,但不是他和景元都抓过的那种刀,而是一柄手术刀。

    景行黉学毕业后便去丹鼎司进修,却尚未来得及去战地医院实习,出生和平年代,曜青从不在本土作战,更让他不知战争残酷。

    他听得不住发抖,彦卿看出他吓着小孩了,又牵着景行回房去,母子俩各自泡了一个热水澡,又一人喝了一大碗热浮羊奶,这才要睡。

    房里只有一张床,景行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掀开被子滚进彦卿怀里,就像他幼时趴在家长身上睡觉那样。他嗅了嗅彦卿身上的气息,小声道:“爸爸,你闻起来更像mama。”

    彦卿累得快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满脑子都是两百年前景元抱他第一次坐上客用星槎时的情景,他紧张地抓着景元的前襟不敢放手,景元边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边示意他转过头去看银河,他听话地转过去头,看见绚丽的昴宿星团在他面前缓缓流淌。

    他想,他那时就有点喜欢景元了。

    他太困了,没能听见他儿子惊世骇俗却又准确无比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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