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黑齐远衍生/史同】应似飞鸿踏雪泥_生当复来归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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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当复来归 (第5/6页)

    他把自己的手贴上了脸,手指粗糙,很凉,掌心因为泪水有些湿润。怎么也不像那双手在他脸上抚过时的温度。

    伍秀泉带着些遗憾地把手放下,讷讷地对着墙自言自语:“好了……博兼,时候终于到了。”

    他从枕头下面翻出了一小块纸包着的麦芽糖——那是李戈莉来探视他的时候,偷偷塞给他的——剥开糖纸,抖着手放进了嘴里。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凉白开,深吸了一口气,便将那几十片小药片分两次送水吞了进去。地西泮的苦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世界上或许只有一个死人知道,这个连流血都不怕的共和国军人其实很怕吃药。伍秀泉不喜欢苦的东西,他不喝茶,不喝酒,不喝咖啡,甚至尽量求着自己别生病。为了把这些小药片都咽下去,他用舌头把那一小块糖裹得很紧。

    外头的看守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桌上,革命委员会要他写的“交代书”已经被他用偷偷捡来的小石子整整齐齐地压好了,白纸上只有潦草的两行字:

    我不是里通外国的黑帮分子。

    我不是修正主义的反革命。

    这么多年,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悔过的了。他能写的,能留给别人的,就这些。

    药效上来了,身体逐渐像一片羽毛一样轻。三十三年了……伍秀泉迷迷糊糊地想。他已经走了三十三年了。有些时候,伍秀泉甚至有些恨他,恨他就这样把自己留下来,然后守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活了这么多年。可一看到他留下的照片,压垮人的想念又把那点恨冲淡了,最后留下的只有心口上的一道天堑。

    1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伍秀泉”,又或者是“42号”……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害怕起来:他不怕死,他只怕他老了,变样了,到下头去,刘博兼认不出来他。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叫医生!叫医生……”

    这是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4.

    首长这一觉睡了很久。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全亮了,病房外隐隐传来人们走动的声响。

    “首长,您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他睁开眼睛,忙凑过去观察他的状况。

    这时秘书同志也进来了,我们俩都很紧张地看着他——他昨晚没吃安眠药,一觉睡到现在属实罕见。而首长才从睡梦中醒来,似乎还有些恍惚,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把目光停留在了窗台上。几只麻雀正在外头叽叽喳喳,我以为他是觉得吵闹,忙想打开窗户驱赶。

    首长却按住了我的手,“没事……”半晌后,他温和地笑了笑:“由它们去吧。”

    “那我拉上窗帘?”

    “不用。”他收回了目光,喃喃道:“我刚才,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啊……”

    //

    他躺在一条陌生的河流里,望着所有的时间在他之上流淌。

    第一次,他梦见一只夜莺来吻他。

    那是在贝尔格莱德时的事。他那时住在弗拉基米尔的房子里——这位老绅士去了中国,因此就将乡下一套闲置的、带花园的房子让给了他们。因此,伍秀泉偶尔也会和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们一起去那度假。房子就建在多瑙河旁边的林地里,每日有许多水鸟掠过河面,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时他总在卧室的窗台上见到同一只夜莺。他曾经试过赶走这只不请自来的小鸟,可没什么用。

    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是一位乌克兰人,她和伍秀泉平时也说俄语沟通。某天,他无意间在餐桌上提起此事,这位见多识广的太太是这样对他解释的:“皮达可夫先生,”她把面包切成两半,涂上黄油和蜂蜜递给他,“夜莺是种吉祥鸟,您一定是有好事将近才这样的。”

    “是吗?”外交官接过面包,疲惫地道谢,“希望如此吧。”那时他正因为国内热火朝天地批判“南斯拉夫道路”的消息而感到焦头烂额,有时整夜地睡不着觉。

    “告诉您一个我奶奶那一辈人的传说,”她给伍秀泉的红茶里加入几块方糖,“基辅罗斯本来没有夜莺——是乌克兰人悲伤的哭声将他们吸引来的。这种鸟听见了众人的号哭,就唱起了甜美的歌,从那以后,人们才重新获得了快乐,”妇人看了一眼他紧缩的眉头:“总之,皮达可夫先生,它是个好兆头,或许,它也盼望着您能开心呢!”

    抿了一口红茶,外交官望向窗外蓝色的多瑙河,过了一会,他漂亮的黑眼睛弯下来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嗯,我相信你,米哈伊洛夫人。”

    2

    夏天结束之前,那只夜莺依旧每晚在他的窗台上停留。

    装着记忆的玻璃瓶从他眼前漂过去,他看见蓝色的多瑙河在转瞬间变成了黑海之滨的涛声。

    “秀泉,别爬太高了!”

    伍秀泉一低头,就看见刘博兼站在防洪堤下朝他喊。

    “知道啦!”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的青年朝底下的人挥挥手:“书记,我看见了——对面有一座岛!”

    他继续赤着脚往前走。海岸防洪堤的水泥砖上长满了青苔,还覆盖着大小不一的牡蛎壳,走起来有些刺,然而内陆长大的青年军人每每见到阿纳帕那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就像一只撒欢的小狗,兴奋得什么也顾不上了。

    “走慢点,秀泉,”刘博兼不紧不慢跟在他脚下,偶尔提醒他两句:“上头滑。”

    伍秀泉俯视着这位一向沉稳的军官,起了些恶作剧的心:“那我要是真跌下来怎么办?这么高,起码得摔断一条腿吧——”

    “小疯子,别闹了。”刘博兼无奈地仰头,顶着刺眼的阳光看他,“你不如跳下来试试,看我接不接得住你?”他朝年轻人张开双臂。

    “真的?”

    2

    “真的。”军官这时还空张着双臂,姿势莫名有些傻气,只是他脸上倒还挂得住。

    “那我真跳下来了。”

    “好,我接着——”

    伍秀泉没等他说完,就毫不犹豫地纵身从这两米多高的堤坝上跳了下来——军官的手臂果然稳稳地擒住了他,年轻人得意地趴在刘博兼肩膀上笑:“你看,我就说嘛。”

    抱着他,年长者似乎松了口气:“以后不准这么闹了,”他揉揉伍秀泉的头发,“你就真不担心摔坏了?”

    “我担心什么呀?”年轻人眼睛亮晶晶地啄了一下他的嘴角:“你总是能接住我的,对不?”

    耍赖的青年随口玩笑般的一问,反而叫刘博兼呆住了。过了许久,他才敢开口:“好,”他紧了紧抱着年轻人的手臂:“我答应你。我接着你。”

    白浪拍打在黑色的礁石和堤岸的水泥墙上,溅起几簇水花。

    浪花散尽了,他回到了伏龙芝的雪林。

    他此生从未目睹过这样的大雪。

    2

    如世界末日一样的雪从黑色的天幕上一刻不停地落下来,积雪很快就有了齐腰那么深。如果不是前面有一个人在举着炬火,烧出一条刚好能容人通过的小径来,那他早就被活埋在这大雪里头了。

    那人穿着苏联式长军衣的背影高大,宽厚,让伍秀泉觉得无比熟悉。

    “刘博兼!”在呼啸的狂风中他跟上去,大声喊着。

    走在前面的人没有回头。他只是偶尔停下来驻足片刻,等伍秀泉跟上他之后,又接着往前了。

    “刘博兼,你等等我——”他艰难地顶着大雪前进,周围越来越黑暗,最后连一点月光也看不见了,只剩前头那人手里的炬火在风中忽明忽暗。跟着那个黯淡的光点,伍秀泉一直走,也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才终于在这条狭窄逼仄的小路尽头看到一点亮光。

    那个人就在白色的光晕前等着他。

    “刘博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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