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穿了衣服的疯狗 (第1/1页)

    饭还没熟，就下了大雨。房顶漏水，把我的灶台熄灭了。

    我懊恼地用头撞墙，不料震动了角落的蜘蛛，直直掉了下来，趴在我鼻子上，跟我大眼瞪小眼。

    把它扔到灶台里，权当解气。

    其实我遇到什么倒霉事情都正常，诚如当年的花仙子所说，路晖会夺走别人的运。我是天生地长的玄龙神，自诩福运深厚，让他吸两口，又有何妨？

    再说了，凡是他开口要的，我有哪次没给过。

    现在想想愚蠢至极，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再没人比我更了解自己，当初若是拒绝了，我会抓心挠肝地想几百年睡不着，直到做出同样的选择，是没区别的。

    天上的前辈也不是没有劝过我，说别被那小子的脸给骗了，皮囊不过红粉骷髅，找个凡人也比和他强。

    路晖，好吧，事到如今我也得承认，他确实是很好看的。小时候毛毛躁躁像脏野狗，出淤泥而不染的淤都挂在脸上。我把他带在身边，又当师傅又当爹，养的干净水润，方不愧他莲花精的出身。

    他和我亲近，小猫似的，会枕着我的腿安眠。我殿中有棵遮天蔽日的海棠树，吊着秋千，摆着摇椅，铺着厚实的绒毯，有一多半清闲的时间都是和他在那里消磨的。

    我没什么好的审美，居所收拾的粗犷无序，一切只以方便为先。巨树能容纳龙身的舒展，我盘卧其上，只一动就扑簌簌下花雨。

    路晖是水生的，霸占了后殿的一潭温泉。它霸道的很，连根水草都不许留，只他原身一朵在里面开着。

    那花是自并蒂莲劈开的，只得一半，歪歪斜斜，像是长在柳枝上的。

    水面上的，只一花两叶，半个莲蓬。水面之下，他的根茎蔓延数里，连只虾都钻不出去。

    至于我现在的住所，我揉着脖子环顾一圈，家徒四壁还得打个折。

    我实在没心力收拾了，苟活着不过是等死。这也就是进棺材的预演，到时候地窖板一掀，我直接变回龙，缩里面咽气。

    大约五个月前，我就开始给自己准备后事了。彼时凡人们过节，有学生给我送了一碗饺子。那东西凉了，面皮返生，馅里还有猪皮和毛发，我吃的热泪盈眶，心道不想活了。

    这是玩笑话，那天世人团聚，独我萧瑟，浑身上下没一块零件是不疼的。龙不入轮回，死了以后魂归大海，滋养万物，给下一条龙灵的诞生做养分。

    人世间没有我眷顾的东西了。

    领这批孩子考完乡试，无论成绩怎样，我都算是功德圆满。

    我想给认识的家伙们留点什么，受制于残破的身体和干瘪的荷包，此事进展缓慢。天界断断续续打了两三百年仗，我的友人同僚湮灭了七七八八。

    我写信，提笔又落，落笔再叹。

    我是站错队的失意者，是旧时代的冥顽，犯错蒙冤都不可免。太多人事杂糅，恨谁怨谁都理不出头绪。

    他们也不会听的，他们不耻。

    声名狼藉的羸弱将军，大战来临被俘，跪在魔君脚边给他koujiao。所有天兵天将都看见，那黑红色的东西是怎么捅我的嘴，也都听见了连绵不绝yin荡的水声和呻吟。

    我被魔族改造了身体，时时沉醉于欲望中。我是穿了衣服的疯狗，眼睛里只有rou和性，每天除了发情什么都不会做。

    我之所以能坦然讲出这一切，不是豁达，而是因为我根本没这段记忆。

    所有人都说见过了，讲的绘声绘色。还有画像，留音螺，以及路晖的啜泣低吟。

    我在他身上恢复清明，看见白的皮rou，红的伤痕，一双雾蒙蒙的黑色眼睛。他颤巍巍地朝我道歉，说他怕了我，说他不能对不起三殿下。

    是了，他是天帝三子的贵侍，即将礼成。

    原来还是会不甘心，我喉头一甜，硬是呛出来一团瘀血。

    我的遗嘱写好了，断断续续写的，拖了快两个月。

    乡里放了榜，学生们搀我去看，有两个中了。

    还不错。

    我把书稿分给小孩，称病，劝他们换个先生上课。隔壁家老人比我先走一步，早上吃了席，是个饱死鬼了。

    还完整的鳞片都让我拔下来了，这是留给冬神的，他说过要做新的宝剑。碎的给花界小仙官，埋真身底下当养分。龙角给师尊，磨一磨还能当印章。妖界的朋友知道我大限将至，入夜来看我，我不许他们哭，将攒了好几年的海棠果干散了出去。

    这是我从天上那个家里带走的唯一东西，海棠树的一根嫩枝。仙树矜贵，结十个果都是给我面子。它半死不活的陪我长着，就好像我还是当年的主人。

    接下来是信，总计十二封，让土地公年底汇报时候给我带上去。

    那小老头哭的跟核桃长毛似的，我也乐了，转念一想，我也差不多。

    圆月朗星，一点云都没有，是很好的天。

    我该走了。

    有个事好笑，我在棺椁里忽而笑出声，难得痛快。

    路晖的信里，只有一个大大的滚字。

    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