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第1/1页)

    侯奇不知道为什么从心里蔓延出了一丝苦意，道歉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几乎就要冲出去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下，此刻梅拚心绪不宁，并不是道歉的时机。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信上，踌躇了两下才道：“我从未读过书，也看不懂诗词，文启虽然是三皇子，但是曾跟我说过他也最厌恶这些东西，他写的这最后一张信上的东西我从来没看过，也看不懂，所以我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侯奇说到这，语气一顿，“所以，或许文启自己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

    梅拚听了指尖一颤，眼帘低垂，心里不由冷笑，侯奇看不懂他相信，但梅文启他写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可能吗？

    侯奇见梅拚脸色平静就知道他并没有相信，但他说的都是实话。梅文启儿时虽被逼着念了几年经书，但是实在是不堪教化，难当大用，手掌心被当年的夫子打烂了都记不来几篇，于文赋方面是一概不通，所有的天赋好像都用在了武艺上。

    这些还是文启自己告诉他的，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文启每次都要抄写一些诗句寄给他，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就文启那不是念书的脑子，绝对自己也弄不清这些诗句的意思。

    侯奇想了想又道：“我与文启结识于同化三年，那年他刚到军营里来历练，我在那个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文启他被元帅分到了我的手下锻炼。”

    “他天赋出众，我手下的士兵没有一人可以打赢他，只有我能胜他，因而他很欣赏我。”

    梅拚的手悄悄收紧，脸上依旧平静。

    侯奇回忆了一下自己那不堪回首的过往，曾经的痛苦今日重提却只觉得平静，或许在岁月的流逝间他也改变了。他道：“我儿时曾屡遭斥责，因为身世而遭人贬低，直到父亲做了高官，我与母亲并不受宠，也因而没有逃脱过被骂贱骨头的命运。”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屡遭贬低嘲弄，又无人安慰，更无人替我不平，心中也逐渐有了怯弱和自卑。”

    那个时候的他即使被元帅收做了养子，即使有整个军营里最强悍的武力也依旧感到自卑，他从不敢与任何人交心，即使他身边都是好人。

    他的冷淡犹如一堵厚实的冰墙，将他与其他人隔开，元帅也找到他让他多交些好友。但是他依旧沉默寡言不愿意与人亲近。

    直到文启来到军营里。

    梅文启是三皇子，是天生的贵人，从小就缺心眼，整个人像一个热得发光的小太阳，见侯奇武功高强便缠着他要他教导武艺，更是自顾自地说他们是朋友。

    那堵厚实的冰墙就在太阳的照耀下融化。

    侯奇嘴角有了些笑意，“我从未真心交过朋友，直到遇见了文启，他心眼大，老是同我说人不分贵贱，只要品性好，性格合适都能做朋友。”

    “我心里从未当真，因为说出这种话的人是三皇子，三皇子眼中平稳的院落，下面有千万层百姓们要爬的台阶。”

    他根本不信梅文启说的话，众生平等都是假的。就连死亡都分贵贱。同样是染了疾病，有钱的贵人就有药喝，无钱的穷人，就只能病死。

    他的母亲，当年就是因为无钱买药，活生生地病死在冷如冰窖的破屋子里。

    所以侯奇一直坚信着这样的道理，直到——

    “直到有一次我们受到元帅指令，夜袭敌营。”

    那也是雪夜，本该射向他的箭被冲过来的梅文启挡掉，剪头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肩膀处，后来他惊慌失措地带着梅文启回到军营医治时，大夫说，已经伤到了韧带，以后怕是再也不能拉弓了。

    同样身为痴迷武艺之人，侯奇当然知道不能拉弓意味着什么。

    他心里非常的愧疚，但是梅文启反而很开心，乐观地说，“我挡住了只是伤了手臂，若没挡住那箭就要扎进侯奇的心口。以一手臂换侯奇一命，怎么不算美哉？”

    侯奇当时眼睛红了，心里又难受又好笑：真是缺心眼，箭射来的时候，将我推开不就好了吗？

    但是梅文启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还在洋洋得意地夸自己反应快，侯奇就看着他笑，突然就明白了，在梅文启心中，人真的不分贵贱。

    “他用自己的手臂替我挡下了一箭，救了我一命。他受伤的消息穿到京城后，就被皇上下令即刻赶回京城。”

    这句话成功让梅拚抬了头，看着侯奇带着笑的脸一时间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

    侯奇道：“那个时候起，我才丢了自卑。因为我的命是别人用自己的志向换来的，我自己又凭什么不当回事？”

    文启的志向就是当一名骁勇的将军，却为了救他再也拉不开弓箭，皇上本来就不喜欢他到边境历练，于是就借这次机会下旨让文启回京。

    “我终于大大方方地接下了将军的职务，并且告诉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终于愿意去结识更多好友，不再冷脸相待。”

    “文启于我不仅仅是兄弟和恩人，亦是良师，若没有他，你今日见到我就不会是这样的我，我的这份心意你可明白？”

    侯奇问他，但好像并没有真的想要他立刻回答。

    梅拚怎么能不明白？侯奇跟他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他，他与梅文启之间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情意，梅文启救过他，所以他不会为了自己跟梅文启断了来往。

    梅拚突然知道了自己心中的感受是什么，是无力。

    他对梅文启和侯奇之间的情意毫无办法，因为在侯奇最痛苦的时候，遇到的人是梅文启，拯救他的人也是梅文启，并不是他梅拚。

    侯奇仿佛看出来了梅拚的难过，他突然直白道：“我之前说过我爱你，但是你好像并没有相信。那我也再说一遍，我爱你。我虽然没有那么聪明，但也并不愚笨，我心里清楚自己的情感。文启对我来说只是朋友，只有你，你是我的心爱之人。”

    “你说若我不跟你一起，可以看自己想看的风景。但是我想说，如果没有你在旁边与我闲话，那最好的风景也没什么意思。”

    侯奇笨拙地说完一堆表白的话语，又怕梅拚当做安慰，就连忙绞尽脑汁地举出一个例子，“比如、比如上次我来衔月关，在城墙上看月亮的时候，就满脑子都是你。”

    “路过院子里的桃树，看见那些花，还是想着你。”

    “所以，你就是我的选择。”

    “你不要再担心，也不要不安，反正我已经答应过要嫁给你了。等到边关战事结束，我就陪你回京城。虽然你不能经常离京，但是我听说那些皇帝太子们不是最喜欢微服私访吗？你偶尔也来两次，我、我们不就能一起去想去的地方了吗？”

    将军说到最后居然自己红了脸，他挠了挠头，看着梅拚，却见梅拚一直故作平静的脸颊慢慢地放松下来，嘴角抽搐了两下，浮起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并不好看，却是侯奇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笑，有感动有开心有难过，他心里想，梅拚或许还是没有缓过来，于是就提议：“你要不还是先自己缓缓？我去给元帅写信，晚些再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