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失控 (第1/1页)

    深夜。

    亮如白昼的cao作室内时不时响起噼啪的电流声，初具雏形的机械筋骨正被有条不紊地与近千个部件进行焊接，那双苍老且干枯的双手在完成了最关键的指掌构建后，稳稳停下。

    老史密斯摘下脸上的防护罩，边捶着左肩边走向边上的沙发，拿起茶几上的安眠茶喝了两口，开口道：

    “我还以为今晚你不会来了。”

    黑发男人闻言朝老者颔首示意，他已经在电梯口静静等待了一段时间，直到老者停下手头工作才缓步走近。

    “请问下午时体检室内……”

    “别着急，先喝口茶，孩子。”老史密斯推着杯盏挪到青年面前，怂拉的眼皮下，一双明亮的瞳仁细细端详着对方沉静的面孔。

    裘德顿了顿，看了眼呈现出剔透枚红色的茶水，拿起茶杯后几息间鼻头已经溢满酸甜的香气，裘德出于礼貌喝了一口，然后放下。

    “你现在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味觉吧？”老史密斯在裘德略显迟疑的点头确认后，继续道，“很遗憾，赛弗水并不能帮你，没错，它确实能够激发健康细胞的活性，但你的细胞蛋白已经开始发生错误折叠，它无法阻止这一进程。”

    裘德平静地看着老史密斯，等着他将未尽之语说完。

    “即使以最理想的状况来计算，你这幅身体也会在五年内崩溃，而你现在还怀有波罗星人的胚胎。”

    裘德并未露出意外之色，最近他确切地感受到了身体的异常衰弱，但他并没有生病。于是他只能猜测这是否为生命之水的临时副作用，现在，老史密斯的话终于给了他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老史密斯始终观察着黑发青年的神态，对方那超乎寻常的冷静倒是让他有些惊讶了，“你早就知道吗？”

    “我不知道，史密斯先生，”裘德打算直接切入正题，他的时间不多，“下午时您隐蔽地告知我您能提供我所需要的帮助，所以我回到这，希望能打听到一些消息，请问您是否听说过一个叫裘安的人类？”

    “……裘安？”老史密斯皱了皱眉，“我没有听过。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哥哥，”裘德站起身，“感谢您留出时间接待我，因为一些原因，我不便继续打扰，告辞了。”

    “等等！你来这不是为了脱离波罗星人的控制吗？而且根据你的身体状况，仅仅脱离都是不够的……”

    老史密斯说这两句话的时间，裘德已经快步走回了电梯口，在电梯门合上前道：“明天见。”

    老史密斯愣愣凝视了已经紧闭的电梯门片刻，拿起茶杯一口接着一口地边想边将茶水喝尽。

    “竟然是裘安的家人……”

    不知道为什么，裘德并没有按之前计划的那样，以最快速度赶回他们下榻的酒店，相反地，他用一种堪称是悠闲的步伐，慢慢踱回程。

    晚风卷着花香，没有月亮的辉映，满天繁星如砂砾般点缀在深黑色的夜空中。裘德的头发都被风吹乱了，他放缓呼吸，深深嗅着空气里的香氛。

    真是个优美的夜晚。

    裘德漫步在安静的城市间，一会走走宽阔的大路，一会抄上近路穿梭于灰暗狭窄的小巷，他少有地放空了自己，不再思绪纷乱混杂，不再惧怕那些难以承受的可能性……

    这份放松的心境持续到路程的最后才戛然而止，裘德停下脚步。

    橘黄色的路灯下，一个高挑的身影正双手插兜，面朝着裘德的方向。

    “你回来啦。”

    风将那磁性的声线带到了裘德的耳边，然而含着笑意的语调与微扬的嘴角并没有彻底掩盖掉对方的真实情绪。

    怪不得世人以幽绿来描绘地狱的色调，裘德在剩余几步中逐渐看清了格兰特那双犹如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眼睛，里面闪动着的阴森冷意，让裘德不由地走神联想。

    “在你开口说出无可挽回的谎言前，先想想你有没有接受后果的觉悟。”

    “……我去了老史密斯那，他对生命之水有兴趣，想问我是从哪得到的。”裘德低下头，对方高高在上的姿态刺痛了他，即使他已经在努力重新摆正自己的位置。

    “哦？你是从哪得到的？”

    “菲利克斯。”

    “这样吗？对了，我好好地想了想，”格兰特揽着裘德的肩头，往酒店里走，“等胚胎发育实在是太麻烦了，还要跑回第四区，又不知道菲利克斯时间上有没有空余，都不知道要耽误多久，所以不如给你做个手术吧？这座城市里就有这样的专业机构哦！应该一周内就可以完成，然后顺利出发！”

    裘德沉默地听着皮rou包裹下的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点了点头。

    “怎么不说话？你不愿意？”

    “……我愿意。”

    “真的？做手术的话胚胎会死掉哦，你不想生菲利克斯的孩子吗？”

    裘德愣了一下。

    “……不想生。”他不能理解格兰特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嗯，那我们明天就去找机构，”格兰特侧头朝裘德微笑了一下，“记得不要说多余的话让肖恩知道哦，他好啰嗦，从老史密斯那里出来后我们就单独行动。”

    “我知道了。”

    “真是的，刚才一睁开眼睛发现你不在，我可是吓了一大跳呢，还以为你真的跟肯达尔说的那样要离开我……”

    “……”

    格兰特按住裘德的肩，“你都抛弃过我一次了，怎么能再来一次？！那样的话我不就太可怜了吗？你说是不是？裘德？”

    “……是的。”肩上不断施加的压力让裘德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意愿出声应答。

    “不许再骗我了哦，否则我真的会生气，也不许不道而别，我会很担心，你要多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嗯。”

    “那你再洗个澡吧，出了门身上应该脏了，洗洗再睡。”

    “嗯。”

    然而即使是洗澡期间，格兰特也滔滔不绝地找裘德说话，还让裘德许下了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承诺。

    最后，直到重新收拾干净的裘德在地板上躺好，格兰特才停下话匣。

    “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能再忘了，那晚安啦。”

    “晚安。”

    裘德凝视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他的夜视能力也开始下降，正常情况下，在适应昏暗环境后，人类是能够辨认出物体的大致轮廓的，而现在，他已经无法从漆黑的天花板上找到那盏理应明显的顶灯。

    ……五年吗？

    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