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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2/2页)
也点了支烟,咬住,一个人走回浣熊街的公寓,洗了个澡,躺下了。 屋里很安静,香灯和那两只猫已经睡下了。尘沙惑翻了个身,听到德卡德开启了话题:“你在烦恼什么?” “我在烦恼吗?”尘沙惑皱了皱眉,说,“烦恼是什么感觉?” “吃不下,睡不着,想抽烟,想喝酒。”德卡德说,“就像你现在这样。” “我……”尘沙惑抓了抓眼角,“刚才在戒酒会上,我一直想到川玉的脸。” 德卡德奇怪道:“他不是就坐在你旁边吗?” “是的……”尘沙惑叹了口气,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叹气,“但是芭蕾舞演员说话的时候,我看到的是川玉的脸。我看到他披着浴巾,在巴黎跳了一整天舞。我看到他的手肘,膝盖,全在流血。后来那个人说他在旅馆打了个电话,我还是能看到川玉。我看到他被电话声吵醒了,从床上爬起来,为我念勒克莱齐奥的书。他穿着很薄的睡衣,坐在地上,红色的电话线捆住他的手。我还看到那根电话线捆得越来越紧,然后他的一只手腕就擦破了,流血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太奇怪了,就好像戒酒会上的每个人,每个故事,都让我想到他,看到他。我知道他就在我旁边,但是我能在更远的地方看到他。我在那些人的话里,故事里看到他……这是正常的事情吗?是不是我的视力出问题了?我记得擅自幻想他人并不符合《伊利西亚大陆公民道德规范》。” 德卡德沉默良久,反过来问尘沙惑:“你很在乎川玉先生?” “在乎?是的,在乎是一种情感……”尘沙惑的音调不自觉变高了,“我很在乎他的安全。我觉得他很瘦,好像很容易受伤。” “但你只在乎他的安全?” “我还应该在乎别的什么吗?”尘沙惑表情认真,认真得有些困惑,“你是指个人隐私的那一部分?你说我不应该好奇别人的隐私……” 德卡德打断他的话,依旧觉得奇怪:“怎么回事?我能监测到苯基乙胺和多巴胺的分泌,你应该不会觉得烦恼才对。” 尘沙惑点点头:“我应该觉得愉快,幸福。” “也许是过多的酒精让你产生了烦恼的感觉。”德卡德得出结论,“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祝你做个好梦,先生。” 尘沙惑采纳了德卡德的提议,伸手打开通讯器,又点开川玉留下的录音文件,不知不觉间慢慢睡着了。他梦到一个晚上,自己爬上了伊利西亚圣母教堂的屋顶,川玉在那里等他,带着一本书,一瓶威士忌。他们一边聊川玉收藏的油画,一边分享这瓶威士忌。他们的话题从委拉斯开兹的《教皇英诺森十世》聊到阿隆索·卡诺的《天使托住死去的基督》,从弗朗西斯·培根的《镜中的画家》聊到安杰利科的《圣彼得殉教》。他们说了很久,说到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尘沙惑就开始说自己的事情。他说有一次,他接到一个委托,去了伦勃朗的一幅画里。在那里,他变成了画布上的一个人,一个头戴礼帽,留着胡子的射手连队队员,德卡德说那撮胡子让他一下老了三十岁。川玉听得直笑,笑得整个人抱着酒瓶往后仰。尘沙惑突然很想抓住他的手。 一阵风吹过来,他不要再犹豫了。他要抓住那只手。 尘沙惑抓住了那只手。川玉看着他,不笑了,抬起另一只手擦自己的眼角,说:“怎么了?” “这里很高,怕你摔下去。” 尘沙惑的声音落在风里,像一缕烟一样散开了。 川玉再次笑起来:“你这样抓着我,就好像你愿意和我一起摔下去一样。” 听到这里,尘沙惑松开手,感觉浑身的神经都在发烫。他明明有好多话想说,可那些话全都变成了蝴蝶,从他的胃悄悄飞到喉咙,又从喉咙悄悄飞到嘴巴外面,他突然控制不了任何词语了。 他抬起头,对上川玉的视线。川玉笑得很开,手里握着酒瓶,还用那只酒瓶碰了碰尘沙惑的肩膀……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地球时期的骑士授勋仪式吗?他很需要别人成为他的骑士?应该是这样吧……他刚刚用十三种语言说了“荣誉”这个词,但他为什么就是不说我的名字?我是“尘沙惑”,我在任何语言里都是“尘沙惑”,只要他念出这几个音节,我就会成为他的骑士。我一定会的……我会和他一起从教堂的屋顶摔下去。我会在他落到地面粉身碎骨之前抱住他。我会受伤,会流血,但那些伤口会在他的祈祷下愈合,复原。我会像骑士一样穿铠甲,戴头盔,举起画着纹章的盾牌。我会对他行屈膝礼,吻手礼,怎样都行,怎样都好,但我不会脱掉他的衣服……对,他的衣服。他的衣服怎么变成了主教的衣服?他是替那个死去的奥罗拉女人来宽恕我的,还是带我去地狱接受惩罚的?他可能不会带我进入奥古斯丁的那座上帝之城,但我不会怪他…… 主教的衣服对川玉来说还是太宽大了。尘沙惑眼睁睁看着那件衣服从川玉的肩上滑了下去,渐渐露出他的胸口,后背,腰。他听到川玉对自己说话:“你说得对,这里很高。”他看到川玉打了个哆嗦,抱住胳膊,又说,“尘沙惑,我好冷。” 尘沙惑动了动,想抱住川玉,却听到一阵盔甲碰撞的声音。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最后还是川玉靠过来抱住自己的。川玉通过头盔的缝隙看他的眼睛,口吻蛊惑:“我们跳下去吧。” 尘沙惑的鼻尖出了点汗。他能感觉到川玉的体温和气息,那个气息一直往盔甲里钻。 不一会儿,川玉的声音也钻进他的盔甲了:“我们都不属于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你明白吗?我们是地上之城的人,让我们回到那里好吗?我好冷。” 尘沙惑没说什么,只是把主教的衣服盖在川玉身上,抱住他,和他一起从圣母教堂的屋顶跳了下去。 盔甲摔到地面,发出重重的一响,尘沙惑醒了过来。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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