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三 师兄 (第1/1页)

    ——

    陈默要死了。

    很平静，没有不甘，但有不舍。

    他还没能看着一切尘埃落定，他主子得偿所愿，他就要死了。

    ——

    离殇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场子正中央跪着的人，捆结实了，颈子上锁着铁枷连在地下，只能前倾着身子，跪直都做不到。

    每天能喝一点水润唇，吊着命，不至于提前死掉。

    七天了。

    他日日守在这里看着，掰着指头数，心疼得要碎掉。

    哪怕是习武之人受此苛责，也受不住，更何况陈默被主子断了经脉，遍体刑伤，较普通人更不如。

    也真是骨头硬，能强撑住一口气，没死。

    离殇站在这里，陪着，从早到晚，陈默最初的几天还用眼神示意过他回去，只是他不肯，后来人也不再管他。

    石像一般跪在那里，还守着某人的规矩，动也不动一下。

    夜里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淋浇在人身上，不一会儿发展成瓢泼的暴雨。

    天赐的甘霖在陈默活活干渴致死前救了他一条命。周璟要他熬满十天的刑期碎骨而死，那他早死一刻钟都是逃刑，不敬，他不敢；坏了主子的计划，他不能。

    有人踢了他一脚，然而他实在抬不起头来看了。强挣了一下，带动铁锁悉悉索索得响个不停，劲瘦的腰身用力，试图把上半身挺起来，又被人踩住肩膀狠狠压在地上研磨。

    狗到哪儿都认得主人的。

    陈默要是有尾巴，早就甩起来讨好献媚，摇尾乞怜了。

    干裂的喉咙动一动都是裂疼，早就发不出像样的声音来了，呜咽了一声，像是受伤野兽的哀鸣。

    “主人……”

    周璟撑着伞，沾着泥水的靴底从人的肩膀移向脑袋，人喊这一声，张嘴动唇，地上汩汩的流水就呛进人口中。

    “别出声。”

    人冷冷的扔下一句，却没移开脚，反而踩得更用力了。

    周璟骂一句，“蠢狗！”

    他有点心疼了，想到要逼着这人去死，就很不舒服。

    是，机会失去了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可人要是死了，亦是失不再来。

    他没忍住，就来了，给人一条活路，他说，“我准你逃。”

    “你逃吧……”

    跪着的人闻声却笑了，“我走了，谁护着您？”

    陈默重活了一辈子，要说他上一世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跟着周璟一同出征，要是有他陪着，要是他在……被绳索紧缚在背后的手攥紧，指甲深深掐进血rou里，心里扭曲嘶吼咆哮着，周璟怎么会死！！！

    死在成功的路上，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上辈子半死不活地就烂在那宫墙里，他没有一刻能停止想这件事，没有一刻不在想周璟，想这个人，想共度过的那些事，想人曾施与过的苦痛和安抚。

    想的发疯。

    他重活一次，别的都不算，他要找到他的主人，就牢牢守住，寸步不离，再琐碎之事亦亲力亲为，不假他手。

    要赶他走……没可能。

    脖子上的狗链没人攥手里牵着已经很久了，人心变野，没那么听话，规矩得重新教重新磨。

    啧。

    周璟靴底踏人后颈上，直要踩断人的脖颈。

    “我准你说话了嘛！”

    陈默透不过气来，胸膛剧烈起伏，被凉雨浇得煞白的一张脸又涨得通红。眸子里哀伤遮不住，凝成剔透的水和暴雨混一起。

    周璟瞧人这幅样子，又不由得软下口气来，“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几乎在同一瞬间陈默就辩解道，

    “奴不会死的。”

    “您不想奴死，奴就会活着……奴会给您铺好路，奴会看着您得偿所愿。”

    他郑重地，一字一顿，说得太真，透着歇斯底里，连周璟都忍不住要信了。

    可，又忍不住要问。

    陈默，你凭什么呢……你

    你看看自己这幅样子吧，多一秒都似乎撑不下去，还剩什么呢。

    还剩一腔烧成火的执念，满心磨不灭的痴。陈默早就不把自己当个人了，怎么活都无所谓，没什么受不住的，他不在乎，他只要他主子好。

    失去爱人的痛苦将他毁去一半，再来一次，这个人就真的不剩什么了。

    周璟沉默着，他扔掉伞，跪坐下来，手捧住人憔悴的脸，“你在怨我。”

    陈默有些慌，您说什么呢，他怎么敢！

    周璟抵住人的唇瓣不许人言，“你怨我。我知道的，你应当怨我。”

    “我失了约，抛你独自在世间那么多年，是我不对。”

    “蠢狗。怎么，主子负了你，你就要用相同的方式再报复回来吗？”

    他们四目相对，陈默能看见，那一贯高高在上的人的眼里，是无奈中又透露中宠溺。

    他张了张嘴。

    周璟却不要他说。

    周璟说，

    “你乖，听主人的。”

    “别闹。”

    陈默就要溺死在绝望里了，这人，怎么这么狠心……又好在周璟即时拉一把，把人从深渊中拽出来。

    “不过。”

    “你既舍不下我……”

    男人顿了顿，像在仔细思量着，盯住陈默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认真看，笑一下接着说，“那我们就一起逃吧。”

    “你主子我什么都不要了。”

    他上辈子都没舍得用陈默换江山，这辈子为了这乱糟糟的天下，连天的战火，为了一点子钱权，害了人的命，然后守着灼心的愧悔过后半辈子——真不值得。

    他揩去人眼角的水，“别哭了。”

    “再哭下去，我心要碎了。”

    “陈默，你要知道你自己不在乎的那条命，比你主子我周璟的，更可贵啊。”

    ——

    周璟抱着陈默推开了道观的门。把屋里吃喝玩乐不亦乐乎的生理上和心理上的俩半大孩子吓了一跳。

    “璟爷你谁？！”

    岑青和道仙儿同时喊到。

    然后岑青突然天塌了一般惨叫到。

    “啊啊啊啊！！！！！！”

    “师！！！！哥！！”

    缩在周璟怀里的陈默，扭了扭身子，有些尴尬地把脑袋埋进主子的胸膛里，闷声怼了一句，“别吵。”

    周璟还贴心地帮人护住了耳朵。

    “他这是怎么了？！”岑青一惊一乍地问候。

    “断了手脚筋。”

    “谁干的！！”几个字咬牙切齿地，颤抖着挤出来。

    “咳。”周璟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我干的。”

    一阵长久的沉寂后，狭小的空间爆发出震天的嘶吼。

    “草泥妈！”

    “姓周的我弄死你。”

    岑青抄起桌子一旁配套的实木凳子来，平日里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岑少爷，抡起死沉的死物就往那边砸。

    道仙儿使出吃奶的力气拽着师哥的袖子，没让人冲上去和周璟干架拼命，毕竟眼下这时候……似乎救人更重要一点，哎嘿，你说是吧？

    ——